捡破烂的手整天同废铜烂铁和油腻的零钱打交道,也能写出小说?收破烂的人也能当作家?2002年3月,青岛市城阳区有名的“破烂王”、63岁的王继学老汉,终于拿到了一千套《末唐风雷》。这是自己30年的心血写就的小说啊!厚厚的书散发着油墨香气,捧在手里,王老汉喜极而泣。
书生童年多磨难因文“惹祸”成“反革命”
王继学的童年是不幸的。
1939年,王继学出生在山东高密农村。之后不久,母亲就和父亲分手,父亲迫于生计到青岛学厨师。小继学的童年是姥姥带大的,长到9岁,他到青岛随父亲生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1948年,小继学进了学堂,因家里穷交不起学费,一年半后被赶出校门。辍学后的他跟着父亲打烧饼、包包子卖,维持着生活。解放后的1952年,小继学才得以重返校园。
由于幼时父母婚姻的变故,小继学对“母亲的概念是完全陌生的。上五年级时,一位姓周的女老师对不幸的小继学格外怜爱,这让从小没体会过母受的他对这位老师产生了依恋。一次,周老师做了一件新衣服送给小继学,小继学接过衣服,喊出生平第一声“妈妈——”随即大哭起来。也正是从这时起,文学的种子提前种在小继学心里,他把对周老师的这种母爱般的关怀及感激之情写成了一篇短文《老师——妈妈》,并寄给《少年报》。不久,这篇短文变成了铅字。此后,小继学的作文屡屡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宣读。
1960年,王继学从青岛纺织专科学校毕业,分到青岛丝织厂工作c多年来,他一直没改变对文学的热爱。工作后他上了夜大,学中国古典文学、现代文学专业,后又自修山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车间工作不久,他的文笔就引起厂领导的注意,被调到政治处搞文字工作,在省、市党报上发表了不少新闻稿。由于工作成绩突出,后来他又进了党委。
正在王继学对未来充满憧憬之时,随着“文革”的到来,厄运也向他降临了。
“文革”的风暴猝不及防地刮进丝织厂。红卫兵将矛头指向时任党委书记,他们找到王继学,让他“揭发党委书记”。耿直的王继学坚决不从。这下惹恼了红卫兵,利用王继学出差之机,他们破门而人,把他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把他写的诗、散文、剧本和笔记都翻出来,摘取其中某些句子上纲上线,说他是“反革命分子”。出差回来的王继学发现,一夜之间世界几乎都变了:攻击自己的大字报贴满了全厂:“挖除好大喜功的定时炸弹!”、“王继学是大野心家!”、“王继学是中国赫鲁晓夫式的人物!”随即,王继学被卷进了无休止的批斗之中。
命运,就这样改变了,在接受批斗之余,王继学还得干搬运工,挖防空洞,打扫卫生……“文革”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直到1979年,青岛市纺织局下发文件,才恢复了他的名誉和党籍。
末唐风云入笔端 迫于生计捡破烂
1979年1月,恢复名誉的王继学谢绝了单位让他回党委的决定,回到车间当技术员。
“文革”虽在政治上给王继学带来近乎致命的打击,但对他痴迷文学的热情却没有丝毫损伤。虽然手稿和书籍被红卫兵掠劫一空,但王继学并未就此放弃写作。白天接受批斗,深夜,他一个人反锁宿舍门,翻出藏起的本子继续写。出于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偏爱,我国古代历史上一位农民起义代表人物黄巢的故事引起他的兴趣:一方面,黄巢发起的起义是中国历史上规模巨大的一次农民起义;另一方面,盛唐、中唐这两个时期文化繁荣,期间许多重要历史人物都留有各种版本的传记,而到了末唐时期,文化的败落却使这段历史近乎一片空白,黄巢就属其中之一。由此,王继学萌发了写一本反映黄巢个人及其发动的农民起义,直至其称帝并建“大齐”国5年这一全过程的长篇小说的念头。
受“罪名”的牵连,王继学无法在城里找对象,经人介绍,1969年,他和城阳镇一个叫毕顺英的农村姑娘相识并结婚。虽然结婚了,但他仍住在厂里,一周回一次城阳。白天上班,晚上一个人呆在缩舍里读书、作笔记。他托人办了借书证,一有空就一头扎进图书馆,如饥似渴地查阅资料。1971年,头上的“罪名”摘掉后,他才敢“显露”自己所读的书籍和作的笔记。
经过长达六七年的构思和对有关资料的搜集,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轮廓在王继学大脑中慢慢成型。1972年初,他开始了小说的正式写作。
但此时,生活的压力逐渐向年愈不惑的王继学逼近:自己月收入44元,妻子在镇办工厂干活每月收入仅26兀,1971年、1973年,两个儿子接连降生,4张嘴吃饭都成了问题。眼见家里快揭不开锅了,王继学和妻子决定:拉下脸面,别管别人笑话不笑话,收破烂卖钱!
说干就干。王继学把铺盖搬回城阳,早上坐火车去青岛厂里,下午返回后就换上旧衣服,和妻子一起走街串户,或直接去垃圾场“淘金”,酒瓶子、塑料纸、废铜烂铁……能收的收,能捡的捡。晚上10点多钟,两人背着几个小时的“战利品”,拖着疲惫的步履回家清理。城阳镇5天一个集,逢集市两人就去破烂市收购废品。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废品在家中归类后,推到废品站卖。两个月下来,旧衣服已辨不清颜色,两人都瘦了一大圈,手也粗糙得像干树枝。每当接过一摞面值一元、两元的纸币,夫妻对望,眼里有辛酸,也有欣慰。
虽然工作之余还要收破烂,但王继学的小说创作并未停下。夜里清理完废品妻子睡下后,他会轻手轻脚地打开台灯,在纸上进入自己营造的小说世界。一盏孤灯和最廉价的“蓝金鹿”牌纸烟陪他度过漫漫长夜。零点之前,他从未睡过觉,而无论睡得再晚,早晨5点钟,他又必须起床去赶火车。在火车上,他总会打开随身携带的历史书和笔记本,不管其他乘客的好奇,低头读书作笔记。
十年艰辛“磨一剑”为求出版屡碰壁
有收破烂这份“额外收入”的贴补,两个儿子健康成长。而王继学的长篇小说也在一夜一夜的挑灯夜战中完成一段又一段章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推进到1982年4月,王继学放下笔,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长达100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末唐演义》初稿终于完成!
初稿完成后,当然要考虑出版。山东人民出版社的编辑看稿后说,稿子太长,而且出版社的出版计划列得满满的,暂时无法考虑。1984年,中国青年出版社收到初稿,因有关领导对书稿的出版价值存在争议,稿子又回到王继学手中。1986年,青岛出版社的编辑对该书稿很欣赏,但因为类似原因仍只能退给作者。
书稿辗转几家出版社都接连碰壁,王继学的心凉了一半:是自己写作水平低吗?他决定暂时放弃联系出版,待对初稿进行修改后再说。
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王继学又查阅了大量资料,对《末唐演义》初稿进行了“大手术”的修改o 1993年,王继学从工厂退休了(其妻子已于1985年退休,专门收破烂)。退休后的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两个儿子将来必定要读大学、娶妻、买房,而自己的小说要想出版,少不了还要花一大笔钱。王继学和老伴收破烂的“事业”更紧张了,街头巷尾,垃圾场旁,集市上,到处都能见到他们蹬着三轮车忙碌的身影。老两口四季一身破旧的脏衣服,城阳区都知道他们是捡破烂的,却不知这个木讷的老汉还会写小说。晚上清点好一天所收的废品,顾不上换下脏衣服,王继学会马上坐到书桌旁(其实他连张正规的书桌都没有,书桌还兼着饭桌)继续他小说的修改润色。为捡破烂,王继学还差点搭上一条命——1994年的一天,他在路上捡破烂时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医院他深度昏迷了18个小时,才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王继学从此却落下了左耳轻度耳聋的后遗症,特别是晚上伏案时间长了,左耳就会“嗡嗡”地鸣响。
在修改初稿的同时,王继学把自己20多年来积累下采的中短篇小说加以整理,结集取名《嬉笑风月》。一次又一次的修改、誊抄,稿纸、硬皮本用了不计其数,到1998年,王继学积攒下来的手稿,捆在一起过秤,竟重达40公斤多。
“末唐风雷”终震晌老汉圆了作家梦
1998年,南方某出版社同意出版王继学的书,但条件是交5万元并自己“消化”1000册书。这些年来,由于商品大潮的冲击,自费出书似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这王继学也知道,何况自己又不是名家,作品出版后能否有人买、能否被社会认可还是未知数,但5万元对他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两个儿子前几年先后上大学,读书也花了不少钱,家里的积蓄少得可怜。但老王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最后,他决定折中:将书稿内容删减,印数定为500册。就这样,他掐头去尾,将书稿删去三分之二的篇幅。1998年12月,500册书拿到手。就这样,还花了1.4万元。
这本改名为《荟萃长安》的小说,虽说出版了,但王继学却对此极为低调,因为大幅度的删减使它不能展现小说的原貌,而且出版用的是丛书书号,且印刷质量较差。可以说,王继学认为书出得很不理想,书堆在家里,仅有几本送给文友。
或许真是“有心种花花不活,无意栽柳柳成荫”。江苏知名作家徐殉在一位朋友处看到《荟萃长安》,读罢连呼“可惜可惜”,说作者写的故事不完整,让人感觉意犹未尽。经和王继学联系,徐殉才知道:47.5万字的《荟萃长安》背后,竟“藏”着100万字的《末唐演义》。徐殉决定帮作者联系出版该书的“完整版”。几经周折,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看了书稿后认为有出版价值,决定出版,并将王继学几易其稿的67.2万字的手搞最终敲定,定名为《末唐风雷》。
由于《荟萃长安》出版后王继学的低调,不管是圈内人还是城阳的居民,都没人知道他会写小说。因此,当1000套(上下两集共2000册)《末唐风雷》运回家时,城阳区轰动了。谁能想到,一个捡破烂的老汉竟能写出长篇小说并出版呢?在《末唐风雷》的前言里,王继学写道,“《红楼梦》的作者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说作者痴,谁知书中味。’他说的是自己,也是我。”30年的辛酸,30年的痴迷,这个生性倔强的老汉,终于圆了他的作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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