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上课铃声响起,语文老师甩着两条长辫子进来了。她是一个外岛人,说话黏黏糊糊的。她总是把“上课”念成“丧壳”,把“教室”念成“交四”,她讲课的时候舌头像是睡着了,我们也听得快睡着了。唯一能驱除瞌睡的,是脚下触到的转螺壳。教室的地面是一层薄薄的硬土层,用脚趾抠着硬土皮,暗地里使劲,一片片的泥土就会在脚下松动、崩溃、裂开,大面积的沙土翻涌上来。脚趾在白沙中游走,触到一只转螺壳或者一块鹅卵石,精神就会为之一振,瞌睡也就不战自败了。不知不觉中,下课铃声敲响了。
教室是建在沙滩上的,其实整个渔村也都是建在沙滩上的,学校的操场和教室的地面只是覆盖了一层地皮土,下面是无边无际的白沙,使劲地跺脚,便会感觉到沙子在地皮下簌簌作响。
说不定什么时候,教室里的地皮被挖开了,沙子翻涌上来,地面迅速地沙化,正上着课,突然就有课桌腿陷进沙子里去了,桌子倒下来,铅笔盒、课本瞬间倾倒下去。沙化的面积越来越大,教室里再没有一张课桌可以平平地立在地面上,这个时候校长就会让我们搬到另外一间教室去。这个被我们破坏掉的教室闲置下来。女孩子们下了课还常到里面去玩沙子,用沙子堆房子玩“过家家”,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男孩子们也常到里面去,“嗷——嗷——”地怪叫着,像马帮一样席卷了我们的沙房子,又“嗷——嗷——”地怪叫着逃掉了,追逐打闹,乐此不疲。
与此同时,另一间教室的地面在继续沙化。教室沙化的速度太快,等到没有空着的教室让我们搬进去的时候,校长发怒了。校长要保住教室的地面,又抓不到证据,看到光脚的学生就疑心是破坏者,他的眼神就会像刀一样削过来。于是学校才增加了一条新的校规——不准光着脚,校长站在学校门口亲自检查。至于校长拿大砍刀砍脚丫子的事,则是谣传。
校长无限的威严并没有减慢教室地面沙化的速度,那本来就是一所沙滩上的学校,本来就是一群沙滩上长大的孩童。破坏地面的游戏从一个班传到另一个班,从一届学生传到另一届学生。我离开海岛后,游戏仍在继续。
离开海岛多年的我,至今仍喜欢光着脚,仍喜欢在沙地上挖挖刨刨,刨出一枚贝壳便惊喜不已,像是回到了童年。更多的时候,我行走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没有沙子、没有贝壳、没有那群无忧无虑的少年,我的思绪却穿梭时空回到从前,回到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