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追凶(6)

时间:2014-05-12 20:48:47 

屋漏偏逢连阴雨,足智多谋的零长胜也一筹莫展。傅斌两年前曾参加市局组织的救援队去北川抗震救灾,他说抢修公路肯定要出动工程车,工程车往前开,我们的越野车底盘高,跟进应该没问题。于是,越野车继续往桂西南边境小镇龙邦“爬”去。

说“爬”一点儿也不夸张。龙邦是国家二级口岸,这条直达越南高平省茶灵县的边境公路本来质量不错,但因连日大雨引起山洪暴发,山体滑坡,基本上已经瘫痪。越野车嘶吼着像一头老牛在没及车轮的泥浆和积水里拱着走,才走了不到一半,就发现前面的路被堵死了。现场指挥抢险的县政府工作人员告诉零长胜,前面桥梁涵洞被洪水冲垮,没有三天修不好。零长胜问有没有其他路能绕过去,对方说可以绕道东南方向的化峒镇和壬庄乡,但要多跑六十公里。零长胜道了一声谢,马上把车掉了头。

到龙邦已是下午十五时三十分,算起来这段路竟然“爬”了八个多小时,比从南海回南宁花的时间还多!黄泥糊满车身,上白下蓝的三菱越野就像一头在泥塘里滚了一身泥的大水牛。找到龙邦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副所长,五十出头,本地人,熟悉情况,也十分健谈。听零长胜说明来意,他立即说:“你们要找的吴某就住在小南街青石巷,是个刑释人员。 刑满释放回乡后倒还老实,摆摊做生意,遵纪守法。只是你们来得太晚了。”

零长胜惊问其故,副所长把手一摊:“死了快两年了。搭小四轮去县城进货,半道翻车,当场就死了。”

零长胜大失所望,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副所长说:“有,老婆,孩子,女儿都出嫁了。”

当晚,在龙邦镇小南街青石巷,零长胜见到了黎旭雄的狱友吴某的遗孀农氏。没想到农氏竟然是越南人,娘家就在与龙邦一山之隔的茶灵,年轻时偷渡入境务工,认识了大她十岁的吴某,便成了中国媳妇。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本地话说得很顺溜,普通话也能来几句。零长胜出示了一张工商部门提供的1992年黎旭雄申报营业执照时的黑白照片,问农氏见没见过这个人,还特别说明,这个人年纪跟她已去世的丈夫吴某相仿,两人一起在雒容农场待过,关系特别好。黎旭雄生理上有个明显特征,就是驼背。

农氏马上说:“光看照片我还不敢认,你一提驼背我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雄叔嘛!”

零长胜喜出望外:“对,他叫黎旭雄,在家乡,小辈就叫他‘雄叔’!”

农氏回忆,2004年5月的一天,雄叔突然来到龙邦吴家,说家里遭了灾,生活无着,想到边境寻生计。农氏当时就觉得奇怪,边境上的年轻人一拨一拨去南宁、广州或内地其他富庶的地方打工,这人倒奔边境来。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不在家抱孙子,还出来打工,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出来避祸?她私下里把自己的猜疑告诉丈夫,吴某训她别瞎想。几天后, 吴某出面在镇上租了一间临街门面,给雄叔开了一家理发店,兼修钟表和小家电,平时吃住都在店里。雄叔手艺好,人也和气,收费公道。碰上顾客手头紧,还给免费,街坊的口碑不错,生意很旺。农氏还跟他开玩笑,说要回娘家介绍个越南妹给他。没想到待了不到四个月,他突然不辞而别,不知去向。农氏大惑不解,问丈夫,吴某却含糊其辞地说:“要来要走自然有他的理由。走了也好,省得以后麻烦。”

零长胜问:“他离开龙邦具体是什么时间?”

农氏想了一下说:“具体哪一天我说不准,反正是离中秋节没几天了。”

农氏提供的情况与韦某的说法在时间上吻合,可以肯定黎旭雄是从靖西去南海的。但有几个问题还没有弄清:一、黎旭雄是从哪里来到龙邦的?二、既然已经站住脚,为什么又突然离开?三、离开南海他又转投何处?

零长胜着重问农氏前两个问题。农氏回答:“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可能告诉过我那死鬼丈夫,但那死鬼在我面前一句也没有提过。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奇怪,我发现他居然听得懂越南话,还能说几句!我怀疑他去过越南,或者是跟黎族、京族的人相处过。我问过他,他说他姓黎,是黎族人。”

一起来的派出所副所长说:“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六年前,镇上确实来了一个驼背的理发师傅,小平头剪得很漂亮,我都到他那里理过发。他走得很突然,现在想起来,可能跟‘严打’有关。2004年10月,第一届中国—东盟博览会在南宁召开,温家宝总理和东盟十国的领导人都要参加。当时自治区党委和政府高度重视,提出要倾全区之力办好这次盛会,严令公安机关做好安全保卫工作,确保万无一失。我们靖西县公安局按照上级的部署,从9月上旬开始,开展为期一个月的‘严打’行动,重点是打击贩枪贩毒、收枪治爆和清理流动、暂住人口。姓黎的一定是心中有鬼,听到风声后匆匆逃了。”

从靖西回来,零长胜写了一份一万多字的调查报告。在这份报告中,零长胜提出了一个堪称颠覆性的观点——黎旭雄的落脚点不是广东,过去的结论要重新审视。理由是:他曾专门请教过广西民族大学一位以研究民族语言见长的教授,得知东南亚一些国家特别是泰国和越南,其语言与广西的壮语同属汉藏语系,在读音和意义上不少是相通的,仅在音调上有细微差别。所以广西壮人学习泰语和越南语这些小语种有天然的优势。黎旭雄所在的白圩镇是上林县十三个乡镇中唯一不把壮语作为主流语言的乡镇,但不等于他不会说壮话。根据调查, 黎旭雄仅小学毕业,但智商不低,语言模仿能力极强。他在北京打工不到两年,一口京腔就说得十分地道;在佛山呆了不到一年,满嘴带港味的粤语几可以假乱真。农氏说他听得懂越南话,怀疑他去过越南,或者跟黎族和京族人长期相处,有一定的道理。据此推断,黎旭雄在到龙邦之前,曾长时间在越南语通行地区或黎族、京族聚居地停留。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变故迁到龙邦,也是看中了地处中越边境的龙邦在语言环境方面与原来的隐蔽地相同或相近。黎旭雄在龙邦受“严打”声威震慑,慌不择路改投南海,不料刚落脚便迎头碰上熟人韦某,感到了严重威胁,肯定会立即离开广东。离开广东他会选择哪里?八成是旧地重游,回到他的“第二故乡”——去龙邦前潜伏了十年、被证明是最适合他生存的地方!这个地方应该是靠近中越边境并且是黎族、京族的聚居地。如果要划个范围,近的应该是东兴、宁明、龙州、凭祥、大新、靖西和那坡等边境县,远的应该是云南和海南。所以,我们要把注意力从广东转移到上述地区。

在调查报告后面,还附有一张流程图,标明黎旭雄作案后潜逃的时间、路线——1994年4月17日凌晨三时,作案后从白圩镇徒步经我县覃排乡东窜,当日中午十二时左右至来宾县(今来宾市兴宾区)石陵镇;当日下午十四时,乘班车沿322国道北窜,十六时左右至忻城大塘镇,当晚留宿该镇;4月19日上午,从大塘镇乘班车沿323国道折向西北,约下午十三时至河池地区(今河池市)宜州市,随即在客运中心附近公用电话摊给广东佛山李某(前文提到的知情人)打电话;4月20日零时十分,在宜州火车站乘坐19日十九时四十分从南宁开往成都的J143次列车,当日中午十二时至贵阳;当晚及次日(21日)晚,住宿该市黔灵公园附近一个体旅社(由朋友龚某安排),其间,曾到过白圩老乡谭某(贵阳市某医院医生)家;22日早上退房外出,不知去向。此后十年(1994年4月至2004年5月),空白。2004年5月上旬某日,在广西百色市靖西县龙邦镇出现,随后在吴某(黎在雒容劳改农场服刑时的狱友)帮助下在该镇租房开理发店;当年9月中旬(中秋节前几日)突然离去,两天后在广东省南海市客运中心出现,并在此处邂逅韦某。此后六年(2004年9月至今),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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