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裸婚时代”正火。
商场外光怪陆离,刘易阳逆着人潮单膝跪地,他说:“我没车,没钱,没房,没钻戒,但我有一颗陪你到老的心。童佳倩,我爱你。”
我看着人群像洪水一般漫过两个小小的人,眼眶突然湿润。
潮流如此,这样博人眼球的剧自不会少,加之后来一段时间男女主角陷入绯闻漩涡,这部剧很快就被遗忘在大众日益更迭的热情里。即便这样,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我还是会习惯性地点开它来,看刘易阳逆着人海而立,眼神坚定地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马頔在歌里面唱:“如果全世界都对你恶语相向,我就对你说上一世情话。”我觉得这句歌词与剧最配。风也挡路,雨也挡路,但只要前面是你,我便风雨无阻。
我不喜欢风雨无阻这个词,不仅仅是因为它自身带着的强烈的悲剧色彩,更是因为它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顾北,每当听到风雨无阻这个词,我都想起他。
2
10年前的暑假与如今不同,小学生的假期充斥了另一种形式的上课。
妈妈早早就给我报了绘画补习班,而我把座位挑在了教室的角落。同学陆陆续续地来,三五成群地跻身在教室前方,或者是簇拥着空调电风扇。在顾北来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是唯一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
顾北是被妈妈牵来的,那个烫着卷发的时髦女人跟老师寒暄时,顾北就站在他们旁边,背着大画夹,双手搭在背带上,神情冷漠。他的鼻峰很高,嘴唇薄薄的抿着,脸蛋白皙柔嫩。这样的面孔在夏日里倍显清凉,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差。
卷发阿姨蹲下身,替他整整衣服,又多此一举地替他去理本来就很整齐的细绒绒的头发,说:“小北要好好学画哦。”然而这个家伙依然面无表情,淡淡的“嗯”了一下就朝着教室后面走,一直走到我的座位旁边然后坐下。
“也太酷了吧。”我在心里默默嘟囔,对他的第二印象也不错。
第一个星期老师教的都是基本功,球体、长方体、正方体、鸡蛋等基本图形。大家都在一笔一划地画着,顾北也低着头,笔下刷刷刷刷。
下课时间,同学们都聚拢在一起玩。我沉默地翻看课外书,顾北则低着头,笔下依旧刷刷刷刷。我透过反光的文具盒儿看他——眉头紧紧锁着,下笔很重,不时打着圈圈,应该是在勾掉什么。顾北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一片阴影,我看不出他的神情。
“刷”的一声,我在桌肚的掩盖下抽掉了他压在手肘下的纸张。他终于扭头看看我这个同桌,态度不很友好,眼神里透着“干吗”二字。
我抬头向上看,他循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老师正站在旁边,表情纠结地看着他的简笔画——分明是随手一勾的圆,合笔时连线条都没有合拢。老师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手教他画。他从老师胡子拉碴的下巴下扭过神情舒展开来的脸,眼睛很漂亮,里面仿佛盛着一汪水,干净明亮。我读得懂那是感激的意思,因为那张被我抽走的纸,上面列了满满的算式。
老师又探过头来看我的画,我老老实实地递过去。一堂课我都好好地听了,虽然天资愁人,但在这些圆啊、方啊上还不至于露怯。老师满意地笑了笑,低下头对顾北说:“可以多和同桌学习一下哦。”
顾北没有和我说谢谢,也没有和我学习如何学画。一整个上午,他几次侧过头来,又欲言又止的转回头去,连我这个最不擅与人交流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你上课是在算数学题吗?”
“对啊。”顾北伸手挠挠头,局促地笑了一下,牙齿很白很亮。“这是奥数题,我本来今天就可以做完这一本了,我妈非要拉我来报什么绘画班。”顾北讲起数学来神采奕奕,和一开始那个神情冷漠的小孩一点也不一样。我配合地笑着,心里暗暗“呸”了一下。我自认智商平庸,不加修饰的加减乘除都频频出错,遑论奥数题里的鸡兔同笼。智商出众、天资卓越这种天生带着好头脑的人,我都羡慕嫉妒。像顾北这种资源优渥又勤加练习的人,属于聪明的鸟还飞得早,我简直恨。
第二天上课时他很开心地跟我打招呼,问我昨天画圆画方的技巧。我寥寥几句概括了一下,他就打出了漂亮的阴影。我笑容僵硬地夸奖他,心里大喊老天不仁,人比人气死人。然而他一脸天真地对我笑,说哪里哪里,都是你教得好。我这才真心笑了笑,心想这孩子真会讲话啊,哈哈。
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顾北就不来了。我耐着性子等了3天,终于忍不住问老师。老师叹了口气,义愤填膺地说:“现在的家长是要逼疯孩子吗?一个假期要学多少东西啊,又报绘画又报钢琴,怎么吃得消……”
后面的话我没仔细听。大意是顾北绘画学得很好,报了别的班,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想到我都没有顾北的联系方式,怕是以后都再见不了了,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
3
再见顾北时我已经高二,刚刚进行完文理分班,班上兵荒马乱。还不熟识的新同学眉眼含笑地叫我:“唐果,外面有人找哦。”
我出来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转到文科班后,平日里碰到的男生大幅度减少,还多是瘦瘦小小、文弱的样子。来人大概一米八几,穿着运动服运动鞋,小腿上有细长的线条,用手臂夹着篮球,微笑看着我。
我感觉有点迷糊,生疏地打了个招呼,问:“你是?”
“我,是我啊。”少年有点急,直到他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我才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一晃而过的影子遥遥重叠:“顾顾!”
“顾北!”他眉眼含笑地回我。
“是你啊。”我高兴得跳了一下,双手自然而然地抓了一下他平伸在前面的手臂,又觉不妥马上收回来。顾北红了脸,眼神撇开,游离一圈后定格在我教室的六班班牌上,然后告诉我他在高二 (1)班。
我们这个年级一共有10个班。一到五班是理科,六到十班是文科。没白白被我记恨,顾北这个天生聪明的小孩,果然不负上帝恩赐的好头脑,是理科翘楚。而我资质平平,在数理化中挣扎未果后只好逃来文科班,用后天勤奋掩饰先天不足,文科里混个山头霸王。
“所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10年未见,我都需要仔细打量,才能认出当年那个突然消失的男孩。顾北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顾北伸出那只空着的右手拽了拽我脸颊旁边的头发:“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啊。”
一样的学生头,一样瘦瘦平平的身板,除了拔高一点,还真是跟小时候没什么分别。
上课铃响了,我客气地道别。
顾北眨了眨眼,慢吞吞的转身:“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很快真的是很快。下午第一节课下课铃声刚响,顾北就搬着桌椅板凳来到我们班门口。睡着的,写题的,打闹的,纷纷抬起头来看。我起初没注意,直到听到他大声说了句:“同学,可以帮我一下吗?”才惊觉声音熟悉,抬头看,正对上他一脸恶作剧似的笑。
我依然跟小时候一样不喜热闹,挑在大家都不选的窗帘死角,只有一个人坐。顾北穿过窄窄的走廊,把他的桌椅“嘭”的一下合上我的,然后说:“唐果同学,我们又是同桌啦。”
顾北收拾书本,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受我的拷问:“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在理科班吗?”
“理科压力太大了,我觉得文科比较适合我。”
“怎么可能。”我眼睛睁地老大,强迫性地掰过他的脑袋,不让他继续收拾:“你从小数学就那么好。”
顾北哈哈大笑,扭过头继续摆弄他那一堆书:“唐果,你这么关注我干吗啊。”
“鬼才关注你!”我把他刚摆好的书一把推倒,急哄哄地回答。
4
顾北学文科,最大的受益者是我。
饶是到了文科,我的数学依然捉襟见肘。顾北还是每天抱着一本不知是哪种方向的数学题解着。老师发下的卷子他从来不做,每当我问他题时,他随手接过来看上两三秒就能给出答案。这样下来进步自然是不小的,我的数学成绩缓步提升,但我依然不开心。
“顾北,我觉得我很笨,简直长了猪的脑子。”我懊恼地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滴在数学卷子上。聪明且敏感自然是锦上添花,笨一点的有惰钝感辅助也能轻松度日。可惜我是最不幸的那种:笨且敏感。只好每日抱残守缺,自己戳心窝。
“不要妄自菲薄。”顾北难得一本正经,递纸巾给我。
“你怎么会是猪呢?你们充其量是近亲啊!哈哈哈哈!”
“喂!”我破涕为笑,眼泪还在扑簌簌地流,嘴角却牵起:“好啊你顾北,居然敢嘲笑我!”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顾北夸张地喊痛,然后像哄小孩儿一样问我不难过了吧,伸手给我擦还挂在脸上的眼泪。
我恍惚感觉窗外有人,抬头看,是顾北的妈妈,一样是卷卷干练的头发,人清瘦了些。本来是该打个招呼的,只是那眼神过于锐利,我心虚地低下了头。
每天中午我都跟顾北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时间长了班里的同学免不了窃窃私语。
“你自己去吃吧,我肚子不舒服,今天不吃了。”我故意错开和顾北一起吃饭的时间,免得流言泛滥。哪想我才刚刚拆开薯片巧克力,就看到匆匆走进教室门的顾北,一手拎药,一手端着温粥,同样一脸惊诧地望着刚才还按着肚子说难受的我。
顾北把药和粥放在我桌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你还没吃吧?你吃吧。”我把粥推回去。
“不至于吧?”顾北眉毛拧起,神情冷酷得像10岁初见那年。“就算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也不用这样。吃吧,以后我不会再拖着你一起去食堂了。”
气氛肃杀,前桌那个惯会调节气氛的小胖子老生常谈地开起我们的玩笑,被我和顾北否认无数次依旧孜孜不倦生生不息:“哎,顾北,生那么大的气干吗?你该不会是喜欢唐果吧?”
“嗯。”顾北的回答让气氛更加冷。
有喜欢他的女生打破僵局:“顾北,你知道唐果多无趣吗?她不听流行歌曲不唱K,看的小说都是又老又无聊的。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你怎么会喜欢她?”
顾北抬起眼睛看我:“我也不听流行歌曲,爱看又老又无聊的小说,就是喜欢跟独来独往的唐果一起。我就是喜欢。”
我用长长的刘海掩住眼睛,顿了顿后抬起头来:“但是我不喜欢。”继而一字一顿:“顾北,我喜欢你跟我玩,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喜欢我的你。”我感觉自己的唇齿间有残忍的血腥味儿,“不管你来文科班是不是为了我,我都希望我们别再做同桌了。顾北,你的告白让我很有压力,你影响了我的生活。”
我盯着顾北的眼睛,看着他清澈如许的眼神中有什么破裂,然后他说:“对不起。”搬着桌椅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5
高考波澜不惊地过去。
我的确是无聊的人,我的生活乏善可陈。大学不过是高中的复制粘贴。只要我顺着人潮走,就永远没人能从沧海中找出我来。
精彩的是别人的人生。
我直升本地B大,室友们都是同一个高中的人。晚上大家开座谈会,我插着耳机听音乐,却在听到一个名字时下意识地摁了暂停。“你们听说了吗?理科大神顾北理综满分,考了A大了。太帅了!”
“嗯,他也太高调了吧!考上就考上了呗,还发那么多朋友圈。”
我打开手机,刷出两条动态。第一条是顾北在唱歌。热络的KTV,他挑选了一首极为不符合气氛的 《傲寒》,在一群喝着啤酒磕着瓜子的朋友中挺拔地唱着:“如果全世界都对你恶语相向,我就对你说上一世情话。”
第二条是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神情淡淡。
我伸出手去不断放大来看,意外在照片下角发现一行小字:“爱你我曾风雨无阻,但你却不给我留回头路。”
我不断放大放大,直到字迹变成狰狞的电子方块也不罢休。
关上手机,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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