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玥站在小镇老旧音乐教室的窗前，看窗外开满了茂盛的山茶花，天色阴沉，风从缝隙中吹进，轻柔的旋律在空中划过圆润的结尾音，最终戛然而止。
从钢琴前站起身的男子开口：“你还是听不见吗？”
林玥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却琢磨不透。许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回答道：“秦老师，谢谢你安慰我，但是我……”
空气霎时安静，一如传言那般，少女钢琴师突然失去了乐感，她可以听见任何声音，唯独听不见钢琴的琴声。
林玥又看向窗外，雨终究是落下来，放学铃声响起，犹如疲倦的响应器械，稍纵即逝。
2
遇见陆桉是林玥回到小镇的第3天。
镇上的新闻记者当然不会放过采访林玥的机会，在学校门口便将她完全堵住，红色的指示灯，数不清的话筒，每一样东西都让许久不露面的林玥不知所措。
“林玥，3年前你在大赛上昏倒，后来就对外宣称你听不见钢琴声，这是否是你对自己比赛失利的借口？”
“林玥，这3年你去了国外，这次回国是否想过复出？”
“……”
“林玥，3年前你参加培训营，后来发生地震事故，这是否和你比赛失误有关？”
习惯以沉默来回应提问的女生在听见最后一个问题后，突然停住了试图向外走的步伐。她转过身，语气都微微的颤抖：“谁告诉你我参加培训的事情的？”
提问的记者怔住，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几秒钟时间，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所有的问题再次变得尖锐起来，不知如何招架，林玥低头猛地冲出人群。
没跑出多远，林玥便听见有人喊她，“这边。”抬头便看见陆桉踏着自行车站在她面前。
只迟疑了一瞬，林玥便做了选择。自行车滑出路径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伸，呼啸的风从身侧刮过，只顾埋头喘气的林玥没有发现路边景物的急速后退，空间被割破，再次膨胀，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记者早已不见踪影，离家附近的路口也跃然眼前。
靠近路口，陆桉减缓速度，让身后的人能轻易下车。
站定后，林珥这才清楚看见对方的样子，面容清秀的男生，却有着黑到纯粹的双眼。她弯腰道谢：“刚刚谢谢你。”
陆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她，眼神没有波动，直到林玥的呼吸都浅了几分，他才整了整自己的脚踏板，他说：“没事，职责而已。”
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陆桉已经转头离去。林玥唇齿张翕，极力压抑住心里暴涨的疑惑，夕阳的余晖落在脚边，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连带着她轻不可闻的话语，他是来找你的吗？
琥珀赤足跟在林玥的身后，光影从她透明的身体穿过。她转头看向远去的少年，却发现对方也在回头看她，一如刚刚刚面对林玥的清冷面色，她转过头，终于叹了口气。
可能是吧。
3
林玥回到家，拒绝了晚饭，选择倒头就睡。她觉得疲倦，因为今天采访时听见的提问，曾经有过的记忆汹涌而至，恶意的揣测和中伤，还有数不尽的镜头和灯光，无数个纠缠她梦境的人与事又一次次被掀开。
林玥从小被父母安排学习钢琴，惊人的学习天赋加以长久的练习，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她已在国内的比赛中获得大小荣誉。只是得到荣誉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自由，她所到之处总有各式各样的视线，或羡慕，或打量，或嘲讽。
3年前，她被挑选参加全国比赛，赛前加强量度的练习。在那段期间，林玥待在训练室的时间变得出奇的长，而等她结束一天的练习后，往往已经到了深夜。
赛前的紧张让林玥变得暴躁敏感，会因为一些小事愤怒沮丧，也会因为一些小事不安自责。反复无常的个性让同学们对她有些疏远，甚至于排斥。发生事故的那天，林碉正在琴室练习，一同培训的同学跑来通知她去资料库拿琴谱，她点头说好，然后起身去往资料库。
午间燥热的气息透过窗户漫进空间，窗外的蝉呜突然静止，奠名的冷意袭来，林玥只觉得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地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房间内的东西因为突如其来的震动而纷纷移位和下落，书架猛地倒下，挡住了门口的位置，她被堵住了。没有其余人发现她是否不在，外面来回的尖叫声和嘈杂的跑步声，林玥的声音被很快淹没了。
又是一阵摇晃，天花板上的吊灯摆动了几下，将落未落，被卡在了房间中间的林玥没有逃离的办法。在吊灯坠落的那一瞬间，她蹲下身子护住了自己的头，可是疼痛没有在预期中降临。林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不知名的怀抱拥紧，有陌生女孩的声音：“别怕，我会救你出去。”
后来的事情，林玥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是在空地上，身边围绕着医护人员，细碎的声音冲进她的耳朵，还有异常坚定的力量握在她的手边，还是那个女生的声音，她说：“对不起，因为把你带出来，我借用了你的力量，可能对你产生了一些伤害。”
那时候的林玥没有细究她所说的原因，只是疲倦地闭上眼，任由自己被带往医院治疗。因为事发突然，出于对林玥的保护，没有人对外公布这件事情。
4
比赛当天，天空出奇的晴朗，阳光渗透漂浮的尘埃剪出碎影，场地内却只有失调的单音节。林玥坐在钢琴前，手心发冷，反复地按着琴键，耳边却只有模糊的人员骚动声，她没有办法听见琴声，最后骤然昏倒。
记者挤满了医院门口，甚至有人恶意中伤，笑话。父母不愿再让她经历这些，带着林玥出国。飞机起飞的时刻，暮色氤氲，林玥看见微弱的光渐渐消失，母亲揽着她的肩膀，说着，没事的，我们重新开始。
于是，在黑暗中，林玥忍不住无止尽地颤抖，哭声微弱。她终于了解琥珀说的对不起，可是事情从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她是钢琴的琴灵，因为对音乐的执念留在了世间，因为意外的出现拯救了她，却又因为意外剥夺了她的乐感。
琥珀仍旧是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寄居地被毁，她又因为借用了林玥的力量，无法离开对方的身边。林玥摇摇头，小声地回答：“别和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3年后踏上故土是因为学校的校庆，出于对恩师的情谊，她才答应出席，只是时间没有将伤口结痂，所有的过往又一次被摊在眼前。
林玥从梦里醒过来，窗外已经亮成了一片，许久未听见的蝉呜叉喧嚣着说着这个夏的闹。
母亲在楼下喊着下来吃早餐，林玥拍了拍自己的脸，推开了门，再关上。风铃响了一声，窗边的少女看着她的背影，满眼惆怅。
饭后，林碉出门散步，不知怎么又走到了当年培训营的地方，这个地方早已被拆除，变成了林场。
“林玥。”
有些陌生的声音。
林玥回身，看见陆桉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她回答道：“怎么了？”
下一秒，倏然张开的巨大结界将林玥完整地笼罩住，风扬起尘嚣，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我叫陆桉，是个引灵师，我这次来是来带走你身边的灵体。”
没有预想之中的错愕惊讶，此刻的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是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陌生的身影，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是琥珀。
迟疑过后，便是义无反顾地上前，琥珀伸手紧紧拥抱住了对方，仿佛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唯一的那一个出口。
因为长时间无处发泄的情感轰然倒塌，女孩哭到近乎哽咽，抽噎着说着：“对不起。”
林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地安慰着，听见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听见她说她很抱歉让她的光芒蒙尘。斑驳的阳光透过琥珀的身子落在她的衣袖，她的心有短短一刻的心疼。
余晖将落，陆桉终于站起身，对琥珀说：“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5
林玥一直知道物质的等价性，所丧失和接受的东西都遵循平衡的原则，于是她只觉得不舍。她抬头看向陆桉，说道：“再让我最后说一句可以吗？”
陆桉转过身，表示同意。
“琥珀，我没有办法听见琴声，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别再责怪自己了好吗？”
琥珀没有回答，她的限里像是及涨及落的潮水，一句轻不可闻的话语：“谢谢。”
林玥摇头，再次拥紧了她，透亮的光四下飘散，最后化作满天星辰。林玥睁开眼，天色微凉，天边发出了第一道亮光。
林玥重新回到了音乐教室，阔别3年未曾尝试弹奏，脑海里只剩下无数次在空气中练习的指法，有音符在她的脑子里回旋，按下的第一个琴键，跳跃的指尖，仿佛不知疲倦地逃亡，而曙光一定会落下来，逃亡结束了。
她想起琥珀曾经和她说过的一句话：玥玥，你知道吗？听你弹钢琴的时候仿佛可以看见星辰，虽然好像距离很远，但是光芒却触手可及。我就是因为你的琴声认识你，又因为你的危险，才挣脱了束缚。
好像被猛地突破了掩埋深处的屏障，再一次听见了回响，钢琴声重新充斥在她的耳蜗。一曲终了，零星的掌声从门口响起，秦老师脸上满是欣慰：“终于是回来了。”
林玥侧了侧头，回应着：“嗯，因为有人在听着。”
6
舞台灯光暗了下来，林玥独自坐在漆黑的钢琴前，指尖落下，前奏恍如溪水的孤独。她微微地闭上眼，睫毛轻颤，悲伤又压抑的琴声，忽然高亢起来，仿佛在黑夜中的一抹光，让人移不开视线，倾泄的情感富有穿透力，轻易地抓住人心。
在声音停住的那一瞬间，全场都安静得仿佛失去了呼吸，那重新复苏的音弦，让人忍不住从心里感受到了温暖。
阔别3年，林玥终于又将失去的光芒全数找回，当比赛方宣布获奖得主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落泪。说到获奖感言，她一边哽咽一边微笑，她说：“我想将这一切献给我的一位朋友。”所以，琥珀，你听到了吗？
多年以后，林玥带着满身荣光回国，谢绝了媒体采访，她回到最初的那个小镇，去往林地的那个小道上种植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成簇鲜黄色的花盘依偎在绿色的经络上，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抵着薄弱的阳光坐在错落的阶梯上，外放的手机音乐回响。林珥开口：“琥珀，这是我最新的谱曲，我将它取名为星辰。”
距离深远，却触手可及。
那些过往你告诉我的话语，我仍旧记得，现在的我很好，只是有那样一些，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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