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有一个“临终关怀科室”,吸纳了很多义工参与其中,最近又新加入了一个叫蓝雪的姑娘。
蓝雪是小学教师,来到人民医院就要求工作。医院交给她几个患者的名单,其中有患癌症晚期的,有肝腹水的,有重症肌无力的……蓝雪的目光在名单上逡巡,发现还有一些名字是后面打了对钩的。她指着其中一个叫“秦山”的肿瘤科患者,对胡科长说:“我想去陪伴他。”
胡科长笑呵呵地说道:“这边打了对钩的都是已经有义工陪伴的患者,你只能挑那些没人陪伴的。”可蓝雪摇摇头,固执地重复说,只想照顾这个叫秦山的老人。胡科长奇怪地问她为什么?她想了想说:“我妈妈姓秦,我看见这个姓觉得亲切。”
胡科长有点无奈,打电话和陪伴秦山的那个大姚商量,给他重新安排个患者。不料大姚的反应也很激烈:“为什么呀?我照顾秦老爹两周,已经有点儿感情了,为什么要换?我不同意,这对秦老爹也不公平。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还这么折腾,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电话挂断,只剩忙音,胡科长刚才是按了免提的,这些对话蓝雪都听见了。胡科长耸耸肩,再次拿起那份名单递过去,不料蓝雪还是坚持,只想照顾秦山,其他人选,等秦山走后再说,一切都听院里的。
这下僵在这儿了。胡科长认识蓝雪,3年前,她纵身跳进嘉陵江,救了一个叫邓智的男子。这个邓智老家就是本市的,一直在外做生意,失败后产生厌世心理,回到家乡跳江自杀。被蓝雪救了以后,两人都在人民医院住了几天,当时好多人都跑去看这个救了落难公子的大美女。两人出院后,蓝雪联系了自己有家族企业的老同学,聘请邓智去当管理人员,短短几年时间过去,如今邓智早已经站起来了,也赢得了蓝雪的爱情。
蓝雪只愿照顾秦山这件事在人民医院内部传开了,引发了众人的纷纷猜测,主流意见是——秦山老伴早死,儿子断绝音信已久,名下还有一套位于老城区繁华地段的一百多平米旧房。大姚据说伺候秦山比亲爹都好,人们私下议论说,外来民工大姚在这座城市没房没工作,要立足相当不易。这样对待秦山老人,用意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而新来的义工蓝雪如此针对性极强地冲着秦山老爷子插足进去,很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们唏嘘归唏嘘,问题得解决啊。两名义工争抢一个绝症晚期患者,这让胡科长没办法解决,只好让护士推来了秦山,让老人自己决定,选择谁来陪伴他走完剩下的这段路。
胡科长的决定一出,义工们又偷偷嘀咕起来。有人说肯定是大姚胜出,毕竟陪伴两周了,嘘寒问暖,算是建立了一些感情。也有人摇头说未必,蓝雪年轻貌美,难保老头儿死到临头还是遵从本能的趋势,异性效应放之四海而皆准,且看着吧。
秦山被护士推到了“临终关怀科”。他双颊凹陷,目光呆滞,恶疾的折磨已经让这个高大的老人形销骨立,如同行尸走肉。
科长说明了请他来的意图,秦山浑浊的双眼在大姚和蓝雪的身上扫来扫去,两人的目光都热切地盯着老人,期待能借助这最后的对视促使老人心里的天平倾向于自己。
良久,老人盯着蓝雪的胸牌,抬起手指指着蓝雪的胸口,缓缓地开口:“我选她。”
办公室里一阵短暂的静默,大姚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蓝雪走过去接过护士手里的轮椅扶手,笑眯眯地轻声说:“大叔,今儿外头阳光好,我们去晒晒太阳吧。”
就从这天开始,新义工蓝雪和绝症晚期患者秦山建立起了一种临时的陪伴关系。每个周末,蓝雪都到医院去看望秦山老人,她为老人读报,与老人主动谈心交流,为老人削水果剪指甲,既像女儿服侍父亲,又像老师对待孩子,哄着,劝着,宠着,让其他患者都羡慕嫉妒。绝症晚期的病人十分疼痛,很多时候打针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每当这个时候,秦山都十分暴躁蛮横,甚至会痛骂蓝雪,指着门口说她是坏人派来谋夺他房产的,让她赶紧滚。
蓝雪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即便有时候实在委屈,被骂哭了,转过身擦干眼泪,又笑微微地给老人洗脸喂饭,整理卫生。
义工们又是佩服又有点鄙夷,尤其是大姚,私下对大家说:“这女人为了老头儿的房子,算是豁出去了。我可比不上她有心计,输得心服口服。”
蓝雪去医院当义工的事自然瞒不过男朋友邓智。邓智对这事极其不爽,认为那些老人即使没有亲人,背后还有医院有民政,靠几个义工管什么用,为此还争论了多次。蓝雪知道,邓智的母亲死后,继父对他频繁家暴,导致他少年时期离家出走,性格也很偏激,只能耐心化解他心里的疙瘩。
两个多月后,秦山的身体急转直下,蓝雪知道他的時日不多了,去医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勤。这个周末的一大早她接到医院的电话,通知她快到医院,老人已经弥留,嘴里一直在唤着蓝雪。
去医院的路上,蓝雪先给邓智打去电话,本来他们约了这个周末去拍结婚照。得知结婚照拍不成了,蓝雪又要去医院陪伴病人,邓智果然很不高兴,不待她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蓝雪放下心头的不安,急匆匆赶到医院。老人刚从昏迷中醒来,医生悄声说这是回光反照,该说什么得抓紧。蓝雪还来不及说话,老人却一把抓过她的手,眼里流露出眷恋和不舍。他声音微弱,蓝雪把头凑近,听见老人断断续续地说:
“蓝雪,我并不怕死,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认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死也没啥遗憾了。今天要你来,是因为我有一套房子,我已留下遗嘱,死后就过户给你。”
蓝雪愣住了,急忙说:“大叔,您的房产我不能要。我来照顾您,绝不是为了图您的房子,您误会我了。”
这句话说出口,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也都有点吃惊。类似这样的事,医院以前也发生过,有的还引起了官司纠纷。蓝雪这样积极争抢照顾秦山,别说是义工们议论纷纷,医护们有的也相信这个美女教师一定别有目的。那么现在目的达成,她为什么又拒绝呢?
秦山的目光落在蓝雪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红珊瑚珠吊坠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蓝雪见状,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说:“大叔,您应该认出这个吊坠了是吧?要不您当初也不会选择我陪伴您。是的,这个吊坠是邓智送给我的,他是我的未婚夫,本来今天是我们定好的去拍婚纱照的日子。”
蓝雪从脖子上摘下吊坠,递给秦山。秦山颤抖着接过吊坠,抚摸着,两颗泪珠滴落下来。半晌,秦山缓缓开口:
“是的,邓智其实是我的儿子啊。当年,我娶了邓智的妈妈,她嫁给我时邓智才两岁不到,脖子上就带着这个东西,这是他们邓家老辈儿传下来的……我对他跟亲生的没两样。后来,他妈妈病死了,我娶了一个后老伴儿,他就变得越来越顽劣,越来越不听话,逃学,打群架,偷家里的钱,我……我每次管教他,他就说,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少管我。我担心他学坏,说不听就只有棍棒齐上。后来,我为了逼他学好,假说给他办了退学,逼着他去建筑工地搬砖,其实是想让他幡然悔悟。哪想到,他从此就离家出走,还恨我入骨……”
蓝雪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抓住秦山的手说:“我认识邓智以后,他也经常回忆小时候您对他的疼爱,我劝他和您和好相认,可他坚决不肯。我私下找您,知道您住在医院里,这才来报名做义工的。我不图您的房子,就是想替邓智尽几天孝心,以后他有醒悟的那一天,也不会那么痛苦……您等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电话打过去以后,秦山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门外,好久都不眨一下眼。直到邓智推开门闯进来,那双眼睛才缓缓闭上了。
邓智和蓝雪去殡仪馆送别了父亲。捧着骨灰盒出来以后,他们来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家,现在这个家属于他们了。邓智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见和自己出走时一模一样的装饰,还有整洁的被褥,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对着父亲的遗像,大声说了一句:“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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