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们儿里,有人为他这样搏命似的“吆喝”心疼:多累啊,还有点跌份儿。野夫的解释是,“有人愿意投这样的‘艺术片’,在今天这个时代是冒风险的。作为作者,应该尽量去帮助,这是道义。”他的好友、艺术家叶永青则觉得整件事颇为有趣。“野夫其实还是有点遮掩和害羞的。如果他放开嗓门吆喝,比如那些大佬们随便一个人便可以包下个100场,结局也不会是这样。但你细细观察,其实包场的都是些穷兄弟,比如在大理包场的就是小弟小妹们。这是一种江湖情义,野夫尽了他的全力,他也在这种帮忙和被帮中获得享受。”
好像在任何一桩公私事里,他都不曾脱离江湖,对他,江湖即是家园。
两本随笔《乡关何处》《身边的江湖》大受欢迎,写作者野夫成了公众名人野夫。微博上近80万粉丝里,不乏对他殷殷期盼的声音。甚至有人撰文呼吁他借着生活阅历的支撑,“拓展领域、推出文集、创立理论”。他笑,“我还要享受生活。”
2006年,他被诗人赵野拉来寄居大理,那时租住的还是个没人打理的院落。后来赵野的院子没人住,他常去。再后来,他去了德国,赵野这套房的钥匙便搁在邻居手上。远道而来的相熟或不相识的朋友,谁有意,打开门便是房客,熙来攘往,自成气象。
而今野夫也置了别墅,小区里有诗人潘洗尘、李亚伟、宋琳、莫非和画家岳敏君等一干同好为邻,过着“饥来便食,困来便眠”的日子。中午醒来,沐浴、吃饭,午后的主要任务是喝茶、聊天–和大理的乡民一样。到了下午五六点,“要么有人约你,要么你请吃。每天都会有一个理由聚下。”
大理的奇特在于,在这个边长不过3华里的四四方方的小城中有无数饭徒酒友。据说只要是叶永青、野夫、潘洗尘和画家普明行走在人民路上,身后便会自然跟上一群哥们儿聚成局,“打都打不散”,4人于是得了个极不雅观的绰号“四大母狗”–“因为太容易招惹公狗们啊!”其中,野夫组织的饭局人称“野席”。“他待人平等,三教九流都能与他交好。”作家许崧说。
潘洗尘直言:“我们就是要在苍洱林海中打造一个‘乌托邦’。”但在云山酒海之外,这乌托邦又并非像外人想象的那么虚幻。
人民路上不仅有流浪诗人北海,还有一个“海豚阿德”书屋,主人阿德和许崧合编了一本杂志叫《苍山下》,邀请新老大理人执笔,一起讲述好玩的人、有趣的事。
潘洗尘一手发起的天问诗歌节已经举行了9届,台湾诗人郑愁予等人也曾受邀前来。“站在文献楼顶,可以俯视大理古城屋脊,还能看到庞贝、东东在大厅内读着诗,李亚伟在大厅外的屋檐下喝普洱,听琴歌。野夫、周云蓬诗歌朗诵音乐会吸纳了一屋子的人,慕名而来的人只能站在酒吧门外。”
吟完诗歌,诗人们陆续加入舞阵,一群狂放的爷们儿忘情地摆动手臂,扭动腰身。野夫大呼太快乐了,“像回到80年代。”
在大理新移民版的话剧《茶馆》里,茶客甲问周云蓬饰演的茶客乙:“他为什么问斩?”周答曰:“肯定很大的问题,不然怎么被双规?”画家韩湘宁饰演的秦二爷打扮时髦,一进茶馆就拿着手机问:“WiFi密码是多少?”台下又是一阵哄笑。演出结束,剧组庆功,颁发了最佳表演奖、最佳造型奖等。一名专程从北京飞过来的观众则获得了“最佳观众奖”。
《茶馆》的创意来自于饭局。一次酒酣耳热之际,野夫突然提出,干脆演一个话剧好了,大家直呼好玩。很快,队伍就支了起来:导演张杨,摄影奚志农,欢庆和周云蓬负责音乐,叶永青和岳敏君当艺术总监,李亚伟、树才和赵野撰稿,演员当然也是就地取材。除了当策划,爱演市井人物的野夫乐颠颠地如愿演了唐铁嘴一角。
他亦正亦邪,既能撺掇酒局戏场,也能穿着正装给奚志农的影展当主持。野夫看自己,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老顽童。“在无趣的世界里做一点有趣的事。”难怪采访最后,潘洗尘直对我说,“采访野夫多没意思,你得和他一起玩儿!”
家里存着各地友人送的上千斤酒。傍晚的第一轮饭局里,野夫常常会以他并不高深的酒力喝个痛快。但当人群散去,回到自己的寓所,他还会再酌个二三两,然后沉沉睡到大天光。或许是长年累月的酒精依赖,但赵野觉得,那也是内心孤寂的最好消遣。
“豪爽下面,其实很脆弱。有一年野夫回来,我们接他去九月酒吧喝酒。正好那天是我们的朋友小孟上山出家,他一听说送小孟就哭了。我按住他,叫他别哭。他在我旁边泣不成声搂着我说:叶帅呀!你把我们这些人召唤到你的故乡,我们也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可是,现在又一个一个地送走离开……我难受啊!”叶永青眼里的这个老男人,极为感性。所以半夜里看到什么文字或者视频,泪奔转发,这样的事在野夫身上屡见不绝,不足为怪。
“不过他是个坦荡荡、会排解的人,不然他怎会经常喝完第二顿独酒,看到凌晨还有局,又会跑出来和大家一起,继续嗨?”叶永青说。
叶永青曾做过一个《草业集》的册页,末尾他特地留出两页,让野夫写了“暂寄”两个字。“就像鸡足和苍山上叫作担当的画僧,就着寂寞和烟灰写下这两字。我们的人生,莫不如此。”
我问野夫,当年的波希米亚梦想是否已经在大理实现了?
他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到今天为止,我们的生活更多还是行进在大陆上,到处喝酒唱歌。思想上,我们一直反叛着过去腐朽的秩序。我觉得我们还是非常勇敢,不过不是赶着马车,是开着一辆破车而已,精神实质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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