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常建议初读布罗茨基散文的人先从《论独裁》、《毕业典礼致词》和谈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自然力》三篇短文进入。“如果说布罗茨基在长篇文章中展示了其能力的话,《论独裁》和《毕业典礼致词》这两篇短文则证明他同样有过人的浓缩和压缩能力,也证明他在探讨诗歌、语言问题和顺便对社会制度略作评论之外,同样可以单刀直入地批评独裁政权和剖析善恶。”
布罗茨基的语调是迷人的。即便是有关政治的评论,他所使用的也并非是政治化、公共语言的表述。“他不屑于这样做,而仅仅是或常常是在谈论自己的成长和谈论诗歌或诗人时随便一提,略加评论,这反而使他的评论更具深度和洞察力。”黄灿然将布罗茨基的这种不屑形容为“一个诗人对一个帝国”的高度。如此一来,布罗茨基根本不需要把自己当作公共知识分子来引起他人的注意。
流亡美国的经历,使布罗茨基的散文常以英语写作,偶尔用俄语,这与他写诗时主要用俄语,偶尔用英语正好相反。《小于一》中,只有《诗人与散文》以及《一首诗的脚注》两篇关于茨维塔耶娃的文章写自俄语。一方面,布罗茨基是出于对奥登,这位被他尊为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的敬意。另一方面,在布罗茨基流亡期间,他的父母反复向苏联当局提出申诉,却从未获准探亲。父母去世后,他选择英语,而不是被他说成是“邪恶的语言”的俄语,是为了以一种自由的语言去荣耀他们,他认为在永生的世界里便没有了语言的障碍,他愿意用一种新的语言与他们沟通。除此之外,黄灿然认为,布罗茨基的英语写作,这种在文学中一直被认为是禁忌的非母语写作,便只是玩票,但运用别人的语言反过来作为自己看待周围世界以及自身世界的能力和角度,又是值得尊敬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这本书的迷人之处首先是文体和所谓“书体”,其中很大的原因是书中结合了作者的自传成分。除了讲述成长经历、父母、城市记忆的文章之外,这本书中,他对于其他诗人作品的评论等内容,是否也都可以看作有其自传成分在其中?
黄灿然:实际上,这本书里面不管是评论曼德尔施塔姆还是谈论独裁、善恶或者彼得堡,通过某个东西某个角度切入,都有自传的成分和成长的经验在其中。像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等对他的影响都非常大,奥登、阿赫玛托娃包括希腊诗人卡瓦菲斯都是他非常喜欢,且有所交往的。谈论他们,布罗茨基等于是进一步讨论了自己的文学氛围。这些都和他的成长经历一样,只不过他不是用“我什么时候读过什么书”的格式来写,对于苏联生活的经验总结,他也不是以个人的身份去写。像《论独裁》、《毕业典礼致词》刚好就是用很短的文章把这些具体的经验抽象化地总结了。这样一看,大部分文章都是个人成长,因此,我们也可以说,他的散文在一定程度上为他的诗歌提供了一个文化背景方面的脚注。
三联生活周刊:这可以说是他散文的特别的成功之处?他对于评论对象的选择似乎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而他的论述也从来不是站在外围向里看的。
黄灿然:所有的诗,都是自传。散文还是带着非常深的“偏见”,他在《空中灾难》中就曾说自己,绝对是偏见。谈论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包括奥登,都没有人写过比他更好的评论,这是因为他是“进去”之后再“出来”,他本身的成长,他的观点都来自他们作品的一部分,他的观念是熟读他们之后形成的。他的文章、诗歌都带着深深的奥登、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等人的深深的烙印,他并不是真空的状态看待这些作家。他所谈论的同代人,也都与他有着共同的背景,对欧洲文学有共同的爱好且都是比较边缘的。因此,哪怕是谈一个当代诗人,背后都有很复杂的原因能让他去欣赏这个诗人。每个人有不同的系统又都属于一个更大的系统里面,像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等是在一个更大的系统里面,包括奥登都身在其中。他本身产生自这个系统。
- 看不过瘾?点击下面链接! 【本站微信公众号:gsjx365,天天有好故事感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