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麦先生对我说及这两位杰出的中国女子,做此比较:“李丽华是在任何社会都能安然活下去的,回上海也一样。张爱玲是在任何社会生存都会有困难的,除非有人作援助。”爱才之外,我想这是他热诚援助张的另一原因。
张爱玲抵美之后,麦先生于她的协助和交往,已在拙书《张爱玲与赖雅》中报道,不再在此重复。但有一逸闻,可在此补遗。
张与赖雅1956年闪电结婚之后,麦先生向她道贺,也向其经纪人勒德尔道喜,“你的女儿顺利嫁出去了”。经纪人明白赖雅的景况,因道:“女儿没嫁出去,倒是招进来一个女婿!”
麦先生偶尔也谈及政治,他说张爱玲是他认识人之中最不懂政治的,听闻我对政治也十分冷漠,就说:“你们中国人呀,都是这副德性。咱们爱尔兰人呐,最热衷政治,三个人碰头,就会准备建立新党!”不过,麦先生也不是唱高调的人,但一生官运亨通,自然是因为他待人接物八面玲珑,又能广结人缘。有一次我劝他把旧事写成回忆录,尤其是40年代后期,他目睹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中国大革命,他作为局外人,可有他的看法。另外,与新中国政府谈判过程,鲜为人知,即使失败,后代人仍可以取来借鉴。他是很谦虚的人,说想记下来,只留给自己的子女看,并不想发表,也不知写成了没有。
这些年来,麦先生始终是华人之友,对中国文化的关心与捐助,向来身体力行,曾经协助另两位中国作家移民美国,赞助台湾60年代的《文学杂志》。在香港办《今日世界》杂志,以优渥的稿费,请高手译者,如张爱玲、余光中加盟,翻译了许多美国名著。60年代的港台两地,不像今天般富有,让两地读者有机会看到西方文学,更不说维持了一批优秀译者的生计。麦先生是真正的华人之友。但是因他是“冷战”时期过渡人物,中国大陆至今仍会有人视他作敌人。这是一时无法澄清的。好在他是雅人君子,助人为乐,不求图报,对历史上的反讽,不会感到任何遗憾的。
张爱玲于1984年起,开始其在美国汽车旅馆的流浪生涯。1983年底,她有一封信至麦先生,细谈她搬家的情况,承他印影了寄一份给我。她信中最后一段如下:
信上说的都是自己苦懊又不洁的事情,实在抱歉,尤其在这个时节。但我盼望能得你的信息——到1月底我仍可在此收到来信。向你们全家作热诚的恭贺。
之后有关她的消息,都来自庄信正兄,因他偶尔还收到她的来信。我有时转告麦先生。我们谈起来,伤心又伤神,因她行踪不定,难以营救。有一次他说,有时回想起来,当年他引张爱玲到美国,是否做错了一件事。我答说肯定不是。首先她本人决心想移民美国,他只是引线而已;其次,她如留在香港,情景可能更加不堪。他说那倒也是如此。
到1988年,张终于结束旅馆生活,找到了公寓安顿下来,我们听到了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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