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依轮看来,做菜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得下工夫琢磨拿捏。恰如他对自己的定位:吃货艺术家。
心心念念童年滋味
林依轮最近一次为家人下厨是2015年11月1日,大儿子的生日。随着他的网络美食节目“创食记”点击量越来越高,现在能回家清清闲闲做一顿饭的机会反而越来越少。他拥有一个温馨的大家庭,家庭成员最多的时候包括母亲、岳父母、妻子、两个儿子、两只狗和一只鸟。家里有两个厨房,外面是西厨,里面是中厨。平日里,接受西式教育的孩子们更喜欢西餐,但如果只做西餐,老人们又只能尝尝鲜,始终不觉得那像是一顿饭。为了兼顾双方口味,家里便常常里外开伙。这天晚上,林依轮像往常一样在两个厨房之间来回穿梭,音箱里依然播放着他最爱的歌剧选段,熟悉的家的味道让他沉溺其中。
这也是他父亲最爱的音乐。在林依轮的童年记忆里,身为歌剧演员的父亲只要在家,家里就始终响着音乐,哪怕是炒菜,父亲也要一边放着斯苔芳诺的歌剧选段一边炒。这个习惯深刻地影响了他,直到现在做菜时,林依轮也是如此。“甚至连家里的阿姨也学会了,一开始她觉得吵,但现在她会主动把音乐打开。”在林依轮看来,这是一种态度。“下厨房的至高境界是把它当成一种享受,如果在你眼里这只是一件麻烦事儿,那干脆就别进厨房。”
这个执念根深蒂固地扎在他的脑海里,也蓬勃生长在他的童年回忆里。林依轮出生在北京,家里是满族人,不到1岁他就跟着父母去了河北省歌剧院,直到4岁时父亲被打成“反革命”,他才又回到了爷爷奶奶家,在北京南城的醋章胡同里长大。“最多的时候家里有5个孩子,挤在小北屋里睡上下铺。”在他的印象中,很多满族在旗的破落家庭都住在这里。“每天放学回家时要穿过两个胡同,总能看到一位老大爷端着饭盆,蹲在四合院门口的小狮子墩上吃饭。我们冲他喊爷爷好,他却老大不高兴地直嚷嚷,‘别跟我叫爷爷,叫爷们儿!’我们一叫爷们儿,他就高兴。”
儿时的胡同时光在林依轮的记忆里是香甜的,尤其是小时候厨房里的味道。“冬天肯定是在炉子上烤着一堆馒头片,夏天准要摸进厨房去找那一锅熬得浓浓的绿豆汤。”夏天里,孩子们还盼着吃豆角焖面。“一说要吃豆角焖面,那大蒜和黄瓜肯定也准备好了,呼啦啦往碗里一拽,蹲坐在门口三五口狼吞虎咽,吃完喝上一碗凉水‘冰镇’的绿豆汤,那感觉倍儿美。”还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炸酱面。“老北京吃炸酱面特别讲究,酱得提前俩小时就开始炸,远远地在胡同口就闻到了。配面最起码得有8个菜码,在八仙桌上摆满了。”孩子们专挑炸酱里的肥肉,拌着菜码,端着面碗蹲在门前,一边吃一边看着过往的行人。“吃饱了便去放风筝,春天时在胡同里不用怎么跑,就能把风筝放得又高又远,从前门大街就能远远地看到我们的风筝在天上飘着。”
当然也有林依轮不爱吃的,比如黄豆焖茄子、棒子面窝头,一吃就想吐,简直是他的童年噩梦。爷爷奶奶说他嘴刁,当时家门口挂着一块板子,谁不听话打谁,到头来发现,林依轮就是挨板子最多的那个孩子。直到长大后自己开始钻研吃食,他才发现,之所以一吃就想吐,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对这些食物不耐受。说起往事,他笑着打趣道:“为了吃,我可没少受委屈。”当然,也有没打错的时候。“小时候我偷吃最多的可能就是大白兔奶糖,无论藏在家里哪个角落,我都能把它找出来,偷吃完被打,打完继续偷吃。”
等林依轮10岁时,父亲终于平反,他便随着父母回到了河北石家庄,从那时候起,每年最盼着的就是回北京过年。“年三十前几天,凌晨两三点就要去市场排队抢带鱼,排在前面才能挑到个头大的。”他还记得,奶奶把带鱼切成小块,放在火上慢慢煎,不一会儿四合院里就满院飘香。“她一边煎,我们一边偷吃,等她做好了,回头一看已经少了三分之一,急得她直嚷嚷,‘孩子们别吃!’但没用,照吃不误。”仿佛是闻到了记忆中的鱼香味,说着说着,林依轮便满足地笑了起来。每年林家的年夜饭都是全家总动员,涵盖东西南北各方口味。“我家是满族人,奶奶是山东人,大姑父是南方人,母亲老家是南京上海一带,她做的蛋饺特别受欢迎。直到现在,我们母子俩还是同一个毛病,每年生病都是因为吃多了积着了。”
但在林依轮心目中,真正称得上美食家的还得是舅舅。年初四初五跟着母亲回天津娘家,腻在舅舅的厨房里便成了他最爱干的事儿。“舅舅从15天前就开始准备食材,提前去海河里砸冰洞捞螃蟹,7天后就已经做出了很多半成品放在厨房里,上下两层厨架都被摆满了。”初四这天早上,凌晨三四点舅舅就起床忙活开了,等到林依轮一家回来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美味,其中必定有林依轮最爱吃的玻璃肉、赛螃蟹。
等到长大后,林依轮自己做美食节目时,赛螃蟹仍然是他的心头爱。“其实是用鸡蛋做成的,得打到筷子插在蛋液里拔不出来。这还不算完,还得把盆翻过来,蛋液不掉下来,才算打成了。”旁边的工作人员纷纷说不可能,几个壮汉齐齐上阵帮他打鸡蛋,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果然打成了,上锅蒸熟一浇汁儿,全场惊艳。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种来自民间的最便宜的假海鲜,给幼年林依轮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味记忆。
直到现在,林依轮最骄傲的是,这些记忆中引人垂涎欲滴的吃食他都能做出来,而且做的就是小时候的味道,甚至连母亲吃着也觉得儿子做得更好吃。“唯一没法比的,是母亲每年年夜饭仍然会亲自出马做的蛋饺,那是老太太一直不服气的。”
兜兜转转饮食缘分
如此“家学渊源”,让林依轮对饮食有着异乎寻常的认真。等到多年后,南下广州的他好不容易打拼出来了,唱片公司分给他一套24平方米的房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间空空如也的房子里亲手砌了一间厨房。
遥想1988年,18岁的林依轮带着800块钱和500斤粮票南下广州,追寻音乐梦想。“那时候很穷,最开心的就是灯光大哥请吃饭,点一个白切鸡和苦瓜牛肉,就觉得真是人间美味。”林依轮的饭量惊人,曾试过一顿吃了11碗饭,消夜时一人吃完一斤半炒牛肉粉。但总是蹭饭不是长久之计,他便向母亲求教如何做菜。“那时候电话费很贵,母亲就写信寄过来,按照信里的食谱试着做,没想到大家都觉得好吃。”很快便常有朋友来他家聚餐,母亲教的那几个菜明显不够用了,他便开始买食谱回来仔细钻研,慢慢地竟然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菜系。
刚到广州时,林依轮的歌唱事业并不顺利。“唱片公司不让我们这些歌手去歌厅唱歌,觉得这不是专业歌手该干的事,但一个月120块钱的工资,哪够生活。后来有朋友说,那就出国吧,满地是黄金!”20岁出国去南美前,他临时抱佛脚考了一个厨师证,想着万一出去没工作或许还能用得上。“结果到了那儿真的没工作,满地也没有黄金。”正好城里第二大中餐厅招人,林依轮就揣着厨师证去了。“刚开始不敢说自己会炒菜,人家那里全是大厨,从砧板做起,只能在大厨下班后给他们炒几个菜,没想到他们还挺喜欢吃。”
就这样,林依轮在餐厅里正式当上了厨师。“当地香港台湾移民多,台湾人很爱吃我做的菜,饺子、烙饼、鱼香肉丝什么的,经常问那胖子在哪里。”因为当地肉多菜少,可劲儿吃肉的林依轮在半年时间里,已经迅速从130斤膨胀到190多斤。“当时出国,基本上就算是放弃唱歌了,但在当地华人圈里大家慢慢都知道我唱歌好听,很多人劝我,这么年轻怎么就放弃了呢。”最终,他决定回国,给自己几年时间再拼拼,看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块料。1991年回国,1993年他就凭《爱情鸟》这张专辑一炮而红。
成名后到全国各地去演出,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两顿饭一定要安排好。“一开始人家很为难,说真正好吃的地方都是特别破的苍蝇馆子,我说没问题,就要去这种小馆子。”十几年下来,林依轮几乎吃遍了全国各地的小馆,甚至很多馆子都是他看着做大的。90年代去新疆演出,在“大盘鸡”一条街,他3天内吃重了6斤。他甚至还给某家小馆留下了一道“依轮蛋花汤”。“他家的菜不合我口味,吃得我好难受,我就冲到后厨自己弄了碗蛋花汤,做完之后老板喝了一口,被惊艳了,后来他就按我的方法,把这道汤上到菜谱里了。”多年积攒下来的吃货经验,让他有足够的自信。现在面对某些对他厨艺的质疑,他也显得很硬气:“不要问我做的菜是不是正宗,你就按照我的做法自己做出来,一试便知。”
在外闯荡多年,林依轮与家人的团年饭是一定不能缺的,即便是要参加春节联欢晚会的演出。“我家就在北京,大家会根据我的时间开饭,要么提前吃完,要么推后,最晚一次等到了10点。”有一年春晚改革,要求全体人员必须在结束后同时谢幕。“那天晚上我第一个开唱,唱完之后不让走,最后我还是跳厕所窗户跑出去的。”对他来说,与家人团圆共享年夜饭是一项神圣的仪式。
2005年当“天天饮食”栏目找到他时,一开始他是拒绝的。“说实话,还是觉得有点跌份儿。本来想着这辈子不会再当厨师,太累了。”那几年职业厨师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但架不住节目组的软磨硬泡加激将:“你老说你做的菜好吃,可从来没让人见过,永远在天上飘啊飘就飘没了,你是不是应该接接地气?”他便咬牙接下了这档节目,重新回到了餐饮界。“刚开始还挺有心气的,一年多里做了四五百集,每集要做两三个菜,整个人一下子就感觉被掏空了。”身心俱疲之下,他选择了退出。
直到现在开始做网络美食节目“创食记”,他才真正找到舒服自在的感觉。“过去在电视里我要不停地解释,比如说这个菜放3克盐什么的。就会有人向节目组投诉,林依轮教的菜一点都不好吃,说是放3克盐,怎么我做出来的菜一点味都没有。后来才弄明白,原来他是做给8个人吃的菜量。后来就改了,说放盐适量,但又有人来投诉,什么叫适量啊?”在他看来,做菜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得自己下功夫去琢磨拿捏。“现在我就不需要解释那么多,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只专心把自己想做的东西做出来。”也因为录制这档节目,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被他“喂”胖了,纷纷笑言这应该算是“工伤”。
寻寻觅觅家宴味道
到今年,林依轮已经在演艺圈里工作了23年。“过去要求自己必须每年出一张专辑,做得不好就跟自己较劲。”但现在,他心态变得越来越平和,很多东西可以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以前那么躁了”。这种变化,似乎是从孩子们相继降生后,才慢慢发生在他身体里。他变得恋家,家似乎有一种神奇的磁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念。以至于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习惯了,工作一结束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他开始有了更多的时间为家人下厨做菜,甚至把家里的阿姨都培养成了做菜高手。北京城里的几个大型菜市场都被他逛遍了,尤其是如今名声在外的新源里菜市场,他算是最早一批常客。“最开始我也会讨价还价,有一次我问怎么又贵了,前两天还不是这个价呢。结果对方说:‘大哥我们挣钱真的不容易,您为了那五毛钱也跟我们讲价吗?’”从此以后,林依轮买菜就再也不忍心还价了。“他们也会拿最好的菜给我,有时候我自己挑得不好,他们还说‘你别拿那个,我给你挑’。”这里的人情味让他感念不已,很多小菜贩都成了多年的老朋友。“现在只要是我带着孩子们来逛菜场,出来时孩子们手里总是抱着满满的菜,都是那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叔叔阿姨们送的。”
即便是一个人吃饭,他也从不凑合,认认真真地为自己奉上一饮一食。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哪怕是方便面都不是用泡的,必须下锅好好煮,再配上亲手烹饪的配菜。”热爱家庭生活的林依轮,一没事就爱倒腾家里这点东西,慢慢地就收藏了很多艺术品来装扮家。正如他爱把自己定义为吃货艺术家,面对纷扰传言,他如是淡淡回应:“我从小就开始漂泊,等有了经济能力以后,就想好好拥有一个家。”
有人说,选择家的另一半,最重要的是能吃到一起去,林依轮深以为然。“我太太是广东人,煲汤、蒸鱼做得很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厨房都是她在主理。”曾在广东生活过10年的林依轮与太太的口味相近,“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总能在餐桌上有话聊”。第一次去老丈人家,林依轮就露了一手厨艺,但现在回想起这段轶事,他却觉得有些丢人。“给人家用豆豉、辣椒、洋葱炒了一锅咸菜。后来岳母告诉我,咸菜确实炒得特别好吃,但实在太多了,吃了一个多星期愣是没吃完。”
林依轮的厨艺不仅得到家人认可,也越来越受圈内好友追捧。甚至他所做的卤大肠,都已成为坊间传说。但对于真实的林依轮来说,这也只是一个传说,供人莞尔一笑,如此而已。在他看来,为朋友在家下厨做菜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最能展现诚意和信任。“在家里吃吃喝喝很随意,朋友们也不愿老在公共场合露面。”曾经最多的一次,有26个朋友在家吃饭。“家里桌子都不够,只能现搭桌子,但吃完大家都很高兴。”他下厨时,常有朋友进厨房来和他聊天,他就赶紧把人请回去,“这里乌烟瘴气的”。只有等到差不多开始吃时,他才有空出来和大家聊上几句。他不忘打趣:“现在他们也知道心疼我了,总说‘你不用亲自做,差不多就行了’。”
每每听到朋友们由衷的赞叹,是他最开心的事。
“他们很惊讶,在我做的菜里怎么吃到了小时候妈妈的味道。”事实上,这便是用心的魔力。“每天到市场上为你挑选最好最新鲜的食材,用心为你亲手烹制每一道菜,真正用心做的菜怎么会不好吃?”游历各国时,常常有顶级大厨把林依轮带到后厨,说要为他做一道全世界最好吃的菜。“那是什么菜呢?无一例外都是这些大厨们童年时妈妈或爸爸或奶奶做过的菜。对每一个人来说,世界上最好的美味就是妈妈的味道。”
当被问到会不会将厨艺传给孩子们,林依轮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温柔的神色。“老二对西餐比较感兴趣,会在家里做蛋糕、做意大利面。老大似乎对做菜暂时没什么兴趣,但他的嘴和我一样刁,不好吃就完全不吃。”但只要是林依轮亲手做的,孩子们都会吃得干干净净。“我常说你们是不是‘捧臭脚’啊,为什么我做的全吃光了?他们说是真好吃。所以只要我说在家做饭,他们就很高兴。”说到这里,林依轮的脸上有着作为父亲的无上骄傲。
记者 邱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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