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马尔维纳斯群岛是此次南极之旅的第一站,这个群岛资源丰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来就是各种生物之间相互竞争的战场,人类自然也不例外。
乌斯怀亚起航
地球上距离北京最远的城市是哪个?答案是阿根廷的乌斯怀亚(Ushuaia)。如果把它和北京连成一条直线,这条线几乎穿过地球的正中心。从北京飞乌斯怀亚,光是飞行时间加起来就要30多个小时,中间还至少需要转3次机,很多想去南极的人仅仅因为这个就打退堂鼓了。
摄影师在南极洲拍摄帝企鹅
乌斯怀亚是大部分南极邮轮的始发点,因为这是距离南极半岛最近的港口城市,和南极半岛之间只隔着一条500多公里宽的德雷克海峡,大部分邮轮只需航行2天就能穿过去。而南极半岛则是南极大陆纬度最低的地方,它就像南极大陆伸出来的一根手指头,勾引着好奇的人们前往探视。难怪人类和南极大陆的最初几次接触都发生在这里,这一点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当年的中国人对南极不感兴趣:这根手指头距离中国实在是太远了。
绝大部分从中国去南极的游客都必须加入一个旅行团,自由行的人非常少。我这次跟随的旅行团是由一家专做高端邮轮的名叫“船客”的旅行社组织的,团员们先飞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在这里休整一晚,第二天下午再飞乌斯怀亚。结果第二天上午我们团的一位团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两个骑摩托车的强盗抢走了一只金表。这两人显然是惯犯,配合默契,他们先是在一家中餐馆门前埋伏,看中了团友的金表。就在我们一行人从大巴车上下来走向那家餐馆时,其中一个强盗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受害者,另一人熟练地摘下金表,然后两人迅速跳上一辆没有熄火的摩托车跑掉了。这位受害者还以为是某位团友在开他的玩笑,等他明白过来罪犯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两人大概是从哥伦比亚来的非法移民,不是阿根廷本地人。”旅行社安排的一位华人地陪解释道,“这些人最喜欢抢华人,因为这个季节过来的华人游客大都是去南极的,普遍很有钱,年纪又偏大,比较容易得手。”
英国著名的探险家与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
对财产的争夺,简直是人类的共性,全世界莫不如此,只不过所用的手段不同而已。后来得知,我们这位团友运气还算好的,人没受伤,钱包和护照等贵重物品也没有丢。就在同一天,另一家中国旅行社的一位老年团友遇到4个强盗抢相机,他试图和抢劫者搏斗,结果受伤住院,南极之行也泡汤了。看来中国人去南极的注意事项里还必须加上一条:一定要小心强盗,尽量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当天下午,我们乘坐阿根廷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87-800型客机飞抵乌斯怀亚。飞机上至少有一半乘客是中国人,显然都是要登船去南极的。这条线路在几年前还不为大多数中国人所知,但如今中国已经排在南极游客榜单的第二位了,仅次于美国。
乌斯怀亚位于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TierradelFuego)上,起飞前布宜诺斯艾利斯已是初夏,降落时便需要披一件羽绒服了。火地岛是一座近似三角形的岛屿,如今由阿根廷和智利共享。這个岛的北面和南美大陆之间隔着著名的麦哲伦海峡,1520年葡萄牙航海家费迪南·麦哲伦(FerdinandMagellan)率领的船队正是从这个海峡穿过南美大陆进入太平洋,首次实现了驾船环游地球一周的壮举。当时他看到海峡南侧的陆地上浓烟滚滚,火地岛的名字即由此而来。
后来证明,岛上的烟火是印第安原住民点的,他们早在1万多年前便来此定居,为了取暖而养成了点篝火的习惯。据说火地岛上最多时曾经生活着将近1万名印第安人,欧洲人登岛50年后这个数字就下降到只有350人了,大部分原住民死于英国传教士带来的传染病,新大陆的居民对天花和流感等旧大陆传染病毫无抵抗力。还有一部分人死于白人奴隶主之手,西班牙奴隶主对南美原住民的压迫是臭名昭著的。
火地岛虽然位于西班牙人控制的南美洲,但最早来这里生活的却是来自英国的殖民者和传教士,乌斯怀亚最早就是由英国传教士建起来的。事实上,最早意识到火地岛是一座岛的正是英国皇家海军著名的军舰“比格尔号”(HMSBeagle),达尔文就是乘坐这艘军舰环游世界的。1833年“比格尔号”在考察南美大陆期间首次发现了火地岛南端有一条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狭窄海峡,并从这里穿了过去,因此这个海峡被命名为比格尔海峡(BeagleChannel)。乌斯怀亚就坐落在比格尔海峡的北岸,所有南极邮轮都要先从海峡里穿出去进入大西洋海域,再驶往南极。
当晚旅行社安排大家住进了乌斯怀亚最好的阿拉库(Arakur)酒店,当年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拍《荒野猎人》时就曾在这里住过。这部让他获得奥斯卡奖的电影拍的是加拿大森林里发生的故事,后期剪辑时导演想补拍几个镜头,可当时已是北半球的夏天,地球上哪里还能找到和加拿大冬季森林类似的外景地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火地岛,因为整个南半球除了南极大陆外就只有火地岛的纬度能够和加拿大北方森林相比了。
从这个小花絮可以看出,地球的南北两个半球是不对称的,北半球陆地多,纬度也高,火地岛的纬度在北半球相当于苏格兰,比这更北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一点曾经让不少古代学者相当困惑,尤其是那些相信对称和平衡是宇宙最高法则的古希腊哲学家更是感到不解,比如亚里士多德就认为南半球应该有一块和北半球相对应的大陆,他称为“南方大陆”(TerraAustralis)。继承了这一思想的著名埃及地理学家托勒密更是在他绘制的世界地图上画出了一个想象中的南方大陆,后人称其为“未知的南方大陆”(TerraAustralisnondumincognita)。
必须特别说明一下,欧洲学者们心目中的“南方大陆”并不是南极大陆,而是一块和欧亚大陆纬度差不多的富饶土地,甚至有人认为它就是《圣经》中的所罗门王的金矿所在地,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欧洲人试图南下寻找南方大陆了。同理,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世界其他民族为什么从来没有关心过地球的南边有什么?距离如此之近的火地岛上的印第安原住民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有试图寻找南极大陆?一大原因就在于这些文化中没有关于南方大陆的传说,因此也就没有任何驾船南行的动力。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南极大陆成功地躲过了人类活动的干扰,成为地球上最后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
麦哲伦那次环球之旅的主要目的虽然是寻找第二条通往亚洲的航道,打破葡萄牙人对好望角航道的垄断,但他的一个次要目的就是寻找传说中的南方大陆。当时他认为海峡左边那块冒着烟的土地就是南方大陆的边缘,可惜1578年英国著名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Drake)被风暴意外地刮进了德雷克海峡,证明火地岛及其周边的若干小岛是南美大陆的尽头,往南走是一片汪洋,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任何陆地。
不过,对财富的渴望并没有阻挡欧洲人探索南方大陆的脚步,但因为航海技术的限制,这个谜最终被解开已是200年后的事情了。
登上“海精灵号”
第二天上午,我们终于在乌斯怀亚码头上看到了此行将要乘坐的極地邮轮“海精灵号”(SeaSpirit)。这是一艘柴油动力的1D级抗冰船,长90.6米,宽15.3米,动力为4720马力,排水量4200吨,在海洋邮轮当中算是非常小的,巡航速度也只有14节,不算快。当时码头上还停靠着另外两艘南极邮轮,都比“海精灵号”大一圈。记得当时团友们都非常担心这艘小船能不能抵抗得住南极海的惊涛骇浪,甚至对于它过于小巧的身姿产生了一丝自卑的情绪。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极地邮轮其实是越小越珍贵,因为小船胜在机动灵活,非常适合在冰山中穿行。再加上小船吃水浅,可以在港湾深处抛锚,便于冲锋艇抢滩登陆,游客体验要比大船好太多了。
“海精灵号”注册地为巴哈马,隶属于俄罗斯的波塞冬探险公司(PoseidonExpeditions)。这艘船每年的4月至9月跑北极航线,10月到来年的3月跑南极航线,全年几乎一刻不歇,由此可见极地邮轮市场有多么火爆了。尤其对于想去南极的大部分游客来说,邮轮不但是最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人类航行南极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但由于南极的自然环境太过恶劣,危险性太高,直到1969年才有一位名叫拉尔斯·林德堡(LarsLindbald)的瑞典人首次开办了南极邮轮业务,普通人终于有机会登上南极大陆了。他的船取名“林德堡探险号”(LindbaldExplorer),是芬兰制造的,挂挪威国旗,因为船身涂成红色,大家都亲切地称其为“小红船”。刚开始的时候有机会乘坐小红船去南极的游客主要来自欧美和日本等发达国家,但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南极邮轮市场也迎来了一次大爆发。如今每年都有约30艘邮轮在南极海域巡游,把将近4万名游客送往南极半岛。这个数字比10年前增加了近一倍,来自中国的游客做出了很大贡献。
可惜的是,这30多艘南极邮轮当中没有一艘船是中国制造的,目前也没有任何一家中国公司有能力驾驭这些邮轮,中国旅行社只能采取外包国外邮轮的方式来运作。像这艘“海精灵号”的船长是俄罗斯人,大副是波兰人,总机械师是菲律宾人,海员和后勤服务人员来自全世界十几个国家,但没有一个中国人。中华民族的航海传统在郑和之后便丧失殆尽,至今仍未完全恢复。
一名游客在冲锋舟上近距离观察南极鸬鹚
南极邮轮大多是能载好几百人的大家伙,“海精灵号”的最高载客量只有114人,算是其中的小不点。很可能就是因为游客担心船太小会晃,或者航程太长的缘故,此次“海精灵号”没有卖满,只搭载了79名乘客,其中65人为中国游客,分属两家不同的旅游公司。
据我观察,来自中国的游客大都是20世纪50~6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大都已经功成名就,既有时间又有财力来南极旅游。“70后”和“80后”几乎一个也没有,这个年龄段的中国人正处于打拼阶段,很少有人能腾出一个月的时间出来玩。但让我惊讶的是,船上居然有好几个“90后”,看来新一代中国年轻人还是有希望赶上来的。
2016年11月6日下午4点正式登船,团友们受到了贵宾式的接待。“海精灵号”虽然外表朴素,但内部装饰极为豪华,除了房间面积略小之外,其余设施都跟陆地上的豪华旅馆差不多,该有的都有了。大家刚进屋放下行李,船上广播就响了起来,让所有乘客立刻穿上救生衣去甲板。原来,“海精灵号”是“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以下简称IAATO)的成员,根据IAATO的要求,所有前往南极的邮轮在出发前都必须先对所有乘客进行紧急救生培训,内容包括遇到危险该去哪里集合,以及如何穿救生衣等等。团友们演习得很认真,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一旦真的在南极海出了意外,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很小的。这片海域不但水温低,而且不在任何一条主要航道上,偶遇其他船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正因为如此,南极邮轮公司的老总们于1991年成立了IAATO。顾名思义,IAATO就是南极邮轮公司的行业协会,一方面为所有付费成员提供导航和天气预报等服务,另一方面也希望一旦出事相互能有个照应。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南极自然环境(同时也就保护了南极的旅游资源),IAATO还为每一位成员规定了严格的南极旅游行为准则,内容比其他地区的旅游规范要严格得多。比如,IAATO把南极邮轮分成3类,每一类都分别规定了航线和登陆点。1类为200人以下的小船,“海精灵号”就属于此类,这类船能走的航线最多,登陆点也最多。2类为载客量200~499人的中型邮轮,大部分南极邮轮都属于此类,无论是航线还是登陆点的选择范围就要少很多。3类为500人以上的大船,这类船不但可走的航线较少,而且干脆就不允许登陆,只能在南极海巡游。
另外,IAATO还规定每个登陆点每次登陆的人数不得超过100人,因此如果一艘船载了300名客人,那么每个登陆点就只能分3批登陆,这样算下来每位乘客在陆地上的时间就要大打折扣了。我们这次只有不到100名乘客,因此大家可以一起登陆,基本上不用轮换,每个人在岸上的时间都相当充裕。
还有一条很重要:IAATO规定每个登陆点不能同时有两艘以上的船靠岸,这就避免了其他热门旅游景点经常人满为患的局面。对于南极这样一个以“人迹罕至”为最大特点的旅游目的地,这是很关键的一条规定,它保证了所有南极游客都能有一个最好的旅行体验。
演习完毕之后,汽笛一声长鸣,“海精灵号”缓缓驶出码头,沿着比格尔海峡向西驶去。海峡很窄,又刮着西风,因此“海精灵号”行驶平稳,一点也不晃。
事实上,从乌斯怀亚的植被的长势就可以看出,这地方长年盛行西风。早年的欧洲帆船大都是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因此都是逆风行驶,船长必须要有高超的技巧才行。为什么这地方长年刮西风呢?帆船是如何逆风行驶的呢?这些问题一般的中国导游是回答不上来的。不知是因为中国旅游业尚处于初级阶段,还是中国游客缺乏好奇心,我接触的大部分中国旅游团配备的中文导游业务水平都不高。像我们这次在乌斯怀亚的自然保护区待了一个上午,配备的中文导游对那里的自然生態完全不了解,大多数游客也只会抓起相机一通狂拍,这样的景点式旅游收获很小,很快就忘了。
游客们共饮香槟酒庆祝抵达南极
幸运的是,“海精灵号”配备了一个专业探险队,全部13名成员都是具有丰富极地经验的专业导游,其中甚至有好几位博士,所涉及的专业领域包括海洋生物学、生态环境学、地质学、冰川学和历史地理学等等,几乎涵盖了南极的所有方面。探险队除了协助我们登陆并指导探险活动外,每个航海日都会举办各种讲座,帮助大家了解关于南极的各种专业知识。讲座全部用英语进行,由一位获得了国外生态学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负责同声翻译成中文。后来不少游客都表示,探险队是此次南极三岛之旅最大的惊喜,也是南极旅游和其他旅游行程最大的不同。可惜的是,据我观察,船上的14名外国游客每次讲座几乎都不缺席,但中国游客当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不来听讲。中国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不知道是在哪个年代丢掉的,至今仍未找回来。
当天晚上,探险队队长德国人安雅(Anja)为大家做了第一个讲座,内容是航海注意事项和登陆规范。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有三点。第一,此次南极三岛之行不是普通的邮轮巡游(Cruise),而是探险之旅(Expedition),希望大家怀着一颗探求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去探索神秘的南极,并做好吃苦的准备。事后证明,探险队说到做到,通过他们的努力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相当逼真的探险经历。第二,除了船尾指定的吸烟区之外,船上其他地方严禁吸烟,更不允许往海里扔烟头。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遵守这项规定,安雅给出的理由不是怕海洋动物误食烟头,而是担心烟头被风吹回来酿成火灾。可惜第二天船上的监控录像就拍到了一名中国游客没有遵守这一规定,并通过船上广播对其提出了口头警告。多年的旅游经验告诉我,少数中国烟民正在成为国际旅游业的公害,这种状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变。第三,南极是地球上最大的荒野,希望大家能帮助南极保持这种状态,不要以任何方式破坏南极自然环境,或者干扰野生动物的正常行为。据我观察,船上绝大部分团友对于这一点遵守得还是相当好的,但仍然有个别中国人无视这一原则,为了拍到更好的照片而以各种方式干扰野生动物,探险队员数次试图制止都无效,最后差点爆发冲突。每次出国旅游我都会意识到,中国的自然环境为什么这么差?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有相当多的中国人缺乏环保意识,这一点恐怕需要很长时间的公众教育才能得到改善。
由于时差的原因,当晚大家很早就上床休息了,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我被一声巨响惊醒了,原来是厕所里的一个垃圾桶被晃倒了。醒来后我立刻感觉天旋地转,像是躺在一个剧烈摇晃的摇篮里一样,甚至需要双手抓住床沿才不至于掉出去,没想到此次南极之旅的第一天大海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安雅通过广播告诉我们,“海精灵号”遇到了7级大风和高达5米的海浪。这种天气对于那些超级邮轮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海精灵号”这样的小不点来说问题就严重了。我晕得几乎下不了床,早饭也没有吃。上午我勉强下床去听了一个讲座,回来就吐了,因为没吃早饭,吐的全是酸水。当时我就想,大船也有大船的好处啊!如果你只是想去南极看看,不想探险,那还是坐大船吧。
后来一位团员给大家念了一个网上找到的晕船顺口溜,实在是太贴切了:一言不发,二目无神,三餐不吃,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久卧不起,十分难受。
我赶紧吃了片晕船药,借助药劲睡了一觉。幸好晚上的时候海浪减到了3米,我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饭,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晕船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它让人没有食欲,并因此而体力越来越弱,最终导致越来越晕,是一个典型的恶性循环。我终于体会到当年那些欧洲航海家们的不易,他们的帆船可比“海精灵号”小多了!当年达尔文环游世界时乘坐的“比格尔号”帆船只有27.5米长,他刚上船时晕船反应极为严重,完全吃不下饭,所幸半年后他终于适应了,否则就没有进化论了。
在生命的进化树上,人类属于陆地哺乳动物那一支,海洋不是我们的家,而是我们征服地球最大的障碍。当年我们的祖先们为了跨越海洋的阻挡到达南极大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相比之下,今天的我们只是晕个船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海精灵号”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两夜之后,于2016年11月8日到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西点岛(WestPointIsland),我们的南极三岛之旅终于正式开始了。
马岛之争
各位读者,你们听说过下面这几个地方吗?皮特凯恩群岛(PitcairnIslands)、阿森松岛(AscensionIsland)、安奎拉岛(AnguillaIsland)……答案恐怕是否定的。但是,你听说过马尔维纳斯群岛(IslasMalvinas,西班牙语),或者福克兰群岛(FalklandIslands,英国称)吗?相信很多人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尤其是年龄大一点的读者,一定听说过它的大名。
上述这些海岛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英国的海外领土。作为曾经的“日不落”帝国,英国的绝大多数海外殖民地在“二战”结束后都相继独立了,但上面提到的这些海岛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在被欧洲人发现之前都没有原住民,因此也就没人和英国抢,于是英国人把它们据为己有,成为大英帝国昔日辉煌的仅存的证据。
马岛西侧西点岛上的黑眉信天翁
就拿马岛来说,最早看到它的很可能是西班牙水手,但他们都没有在地图上将其标出来,因此目前公认最早发现它的是英国的约翰·戴维斯(JohnDavis)船长,时间是1592年。第一个登岛的人是另一位英国船长约翰·斯特朗(JohnStrong),时间是1690年,相隔近100年。由此可见当年航行至这一海域的欧洲人大都是为了绕过合恩角进入太平洋,对这样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凉海岛不感兴趣。
地球上像这样的海岛还有很多。“海精灵号”上贴了一张大号的世界地图,标出了所有这些海外孤岛的位置和所属国,每一个大洋里都有。我仔细看了一下,绝大多数都属于英、美、法这3个国家,比如位于北太平洋上的关岛(Guam,属于美国)和位于南太平洋上的新喀里多尼亚(NewCaledonia,属于法国)等等。这些海岛的存在相当于把这几个老牌强国的势力范围扩大到了远离本土的地方,于是就招来了周边国家的不满。马岛距离阿根廷本土的直线距离只有500多公里,但它距离英国本土却有1.5万公里之遥,就连最大型的军用飞机也都至少需要加一次油才能飞到,所以阿根廷人觉得这个岛理应属于阿根廷,而且如果阿根廷军队动用武力把它夺过来的话,遥远的英国军队不敢贸然行事。
于是,马岛就出名了。
阿根廷人想夺马岛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它的面积很大,资源相当丰富。整个群岛由东西两座大岛,以及740多座小岛组成,总面积约为1.2万平方公里,如果把它当作一个国家的话,在全世界近200个国家里可以排到第157位。虽然岛本身的自然条件不算太好,但周围海域的渔业资源相当可观,地下还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和矿产,据说目前已经有好几家国际石油公司获得了钻探许可。
但是,渔业和石油业都是需要一定的技术实力才能实现盈利的产业,早年的欧洲殖民者没这个能力,马岛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远洋船队临时歇脚的地方而已。事实上,以当时的航海条件,来这里走一趟都是一件极端困难的事情,更别说殖民了,因此马岛直到1764年才迎来了第一批殖民者,他们是法国人。两年后英国人也来此定居,并建立了一个永久定居点。不过,维持这个定居点的成本太高了,于是英国人于1774年主动放弃了占领,但留下了一个石碑,宣布该岛属于英王乔治三世所有。
英国人一走,西班牙人趁机占领了该岛,直到1810年西班牙丢掉了大部分南美殖民地为止。1820年阿根廷宣布拥有马岛主权,并开始驱逐那些来岛上歇脚的英美海豹猎手。猎手们向美国求救,于是美国政府派军舰“莱克星顿号”前来该岛,赶走了阿根廷殖民者。
1833年,各方面的实力都达到顶峰的大英帝国又想起了马岛,遂派军舰再次登岛宣布主权,并开始了有计划地移民。英国人看中了马岛独特的地理位置,它位于一条重要航线的中间点,来往于美国东西海岸的船只都要经过这里,于是英国人将其打造成一个重要的远洋物资补给站和船舶维修点,并靠倒卖沉船货物发了大财。可惜1914年开通的巴拿马运河断了马岛的财路,这个群岛的战略地位也大大下降了。
所幸马岛还有一个赚钱的方法,那就是羊毛业。原来,马岛的纬度和苏格兰很相似,气候也大致相同,于是大批苏格兰牧羊人很高兴地迁到了这里,以放羊为生,并在这一过程中逐步把马岛变成了南半球的苏格兰。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座位于马岛西侧的小岛西点岛时,第一印象就是这地方实在是太像苏格兰高地了,放眼望去全都是低矮的丘陵地,山坡上长满了黄绿相间的牧草。岛上虽然看不到树,却长着一丛丛荆豆(Gorse),上面开满了鲜艳的小黄花,从老远就能看得见。这是一种最高可以长到2米多高的灌木,本来生长在苏格兰,因为它枝叶密集,而且茎秆上有很多刺,苏格兰人一直将其作为天然篱笆墙使用。
“海精灵号”在港湾里抛了锚,并放下冲锋艇。这处港湾风平浪静,西点岛上甚至还修了一个小码头,所以整个登陆过程波澜不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西点岛上仅有的两位居民艾伦(Alan)和杰姬(Jacky)夫婦站在码头上迎接我们的到来。两人年纪都在50岁左右,虽然祖籍都是苏格兰,但两人却都自称是当地人,因为两人的家族已经分别在这里住了7代和5代了。事实上,在英阿战争之前,英国政府不承认这里居民的英国公民身份,战争之后才修改了宪法,为每一位当地居民颁发了英国护照,可以自由出入英国了,但英国人却不可以随便来这里定居,需要特殊的许可证才行。
“西点岛的主人名叫罗迪·纳皮尔(RoddyNapier),他的祖先早在1875年就从一家公司那里租下了这个岛,靠放牧为生。罗迪的母亲于1958年买下了这个岛,去世前把它传给了儿子。”艾伦用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向我介绍说:“罗迪本人一直住在首都斯坦利(Stanley),他雇用了我们夫妇俩帮他照管这个岛。”
艾伦的几句话浓缩了马岛的历史,这里已经被苏格兰移民殖民了100多年,而且一直是以私人公司和家庭农场的方式在运作,土地则按照先到先得的方式进行买卖。牧羊需要大量土地,岛上原来的生态系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破坏。码头所在的这片缓坡完全就是一个苏格兰农场,当地的野生动植物已经基本上被入侵物种取代了。
我们大老远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看羊的,于是探险队带着我们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徒步穿越了这个小岛。岛的另一侧有一处地势很陡的悬崖,不便放羊,因此保留了大量当地特有的高丛早熟禾(TussacGrass),这种草最高可以长到1米,一丛一丛的非常茂盛,从远处看很像是人的头发。我们沿着一条人工修建的小路下到了悬崖的半山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空地,上面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大群鸟,它们躲在高丛早熟禾的后面孵蛋,从远处很难发现。
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野生动物,刚才还在有说有笑的团友们立刻不作声了,纷纷拿出长枪短炮开始拍照,或者按照一句时髦的话说,开始“闯作”。这里基本上只有两种鸟,一种叫黑眉信天翁(Black-browedAlbatross),通体雪白,背部的羽毛呈灰黑色,两眼上方有一簇黑色羽毛,故得此名。就像大多数信天翁一样,这种鸟基本上是生活在空中的,因此它的翼展最多可达2.2米,在空中滑翔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用扇动翅膀。不过,就像所有的鸟类一样,它必须找到一块安全的陆地产卵并孵蛋,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地球上大部分陆地都被哺乳动物侵占了,只有马岛这样的远离大陆的海岛还算安全,于是全世界65%的黑眉信天翁都选择在马岛繁殖后代,因此这里是观察这种濒危鸟类的最佳地点。
信天翁是一种对爱情非常忠诚的鸟类,大部分信天翁配偶通常都会在一起过一辈子,感情非常牢固。我们看到不少雄鸟在陪着雌鸟孵蛋,它们用鸟喙互相摩擦,亲密得不得了。
不过,大家的兴趣很快就被另一种鸟吸引过去了,这就是跳岩企鹅(RockhopperPenguin)。这种企鹅体形很小,平均身高只有64厘米,但长相十分滑稽,脑门上的黑毛是竖起来的,很像传说中的刺头,眼睛是红色的,眼眶上长着一束白色的毛,从正面看很像是一个表情凶恶的小妖怪。如果一只跳岩企鹅突然从草丛中冒出头来,能把人吓一跳,以为遇到了魔鬼,但如果你再看到它的全身,尤其是看到它移动时的样子,一定会笑出声来,因为它很像是一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婴儿,两条小短腿支撑着肥胖的身子左右摇晃,两只翅膀像婴儿的两条胳膊,夸张地伸向身后并左右摇摆,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跳岩企鹅也是一种对爱情非常忠诚的鸟,每对跳岩企鹅每年10月都会回到同一个地点交配并产蛋,然后夫妻俩轮流孵蛋,一个月后幼鸟破壳而出,父母交替喂养。一般情况下到来年的4月份小企鹅便可以独自觅食了,身上的羽毛也换好了,于是它们便回到海里,捕食南极磷虾和小鱼。跳岩企鹅的窝一般都建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之上,它们依靠出色的跳跃能力登上陡峭的山坡,故得此名。我曾经在纪录片里看到过它们跳岩时的样子,弹跳力惊人,遇到难以攀登的台阶时还会用鸟喙辅助,样子相当滑稽。
读者们一定注意到了,我用了很多人类的形容词来描述信天翁和跳岩企鹅的行为,对于真正的野生动物学者来说这种描述方式是很不专业的,因为野生动物的行为不一定和人类行为意义相同,拟人化的描述方式很可能是不正确的。但是,这种描述方式对于企鹅来说太难避免了,因为它们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人类了,而这,就是为什么企鹅如此受欢迎的根本原因。中国国宝大熊猫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受到了广泛关注,这种情况对于动物保护来说有好有坏。好的一面在于,它们的存在让公众更加关注动物保护事业,其他一些生活在同一区域的野生动物也可以搭顺风车。坏的一面在于,这些“明星物种”吸引了太多的动保资金,另外一些不那么受关注的物种及其栖息地就被忽略了,中国的另一种珍贵国宝白鳍豚就是这样灭绝的。
人类的关注度同样是一种有限资源,野生动物们需要竞争才能得到。生命的世界里竞争无处不在,摆脱这一状态需要更高级的智慧。
看完企鹅,大家原路返回。杰姬邀请所有人去她家做客,并为我们准备了英式下午茶和丰盛的茶点。据她介绍,政府每6个星期会派船来岛上送一次给养,他们需要事先从超市订购物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余时间两人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南极邮轮是他们和外人交往的唯一机会,而他们俩都非常喜欢这种隔世的感觉,再也不愿意回到人多的地方去了。同样,当地年轻人高中毕业后通常都会去英国本土上大学,但毕业后超过60%的人会回到岛上定居,因为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方式太吸引人了。
“政府一直想让罗迪在西点岛上投资建旅馆,吸引更多的普通游客来岛上旅游,但罗迪不干,他想保持现状,把西点岛变成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杰姬说,“所以我们现在只是象征性地养了几百头羊,主要收入来自南极邮轮。”
如果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那马岛还是归英国管理比较好吧,我心想。
当天下午我们原定还要去“尸体岛”(CarcassIsland)登陆,但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狂风,港湾里顿时掀起了2米多高的海浪,冲锋艇登陆变得困难了。探险队长安雅当即决定放弃登陆,再去另一处更加隐蔽的桑德斯岛(SaundersIsland)碰碰運气。到了之后发现这里的海浪果然稍微小一些,安雅决定立即抢滩登陆。这一次的冲锋艇之旅要比上午的颠簸多了,海水不止一次打到船上,大家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幸好我事先有所准备,穿上船方发给我们的那件红色的登陆专用冲锋衣,把相机包抱在怀里,这才没有弄湿。桑德斯岛上没有码头,我们需要蹚水登岸,好在船方还给每位游客配备了一双齐膝的雨靴,我们也都按照要求穿上了防水裤,所以身体一直是干燥的。
在南极旅游,保持身体干燥是非常重要的防护措施,否则很容易被冻伤。生活在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之所以性子慢,甚至给人以懒惰的印象,就是为了防止剧烈运动导致的出汗,汗水结冰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经验只有善于学习的挪威探险家学会了,最终帮助他们战胜了不可一世的英国人,这是后话。
我们的登陆地点是夹在两座小山包之间的一个马鞍形沙滩,两边都是海,海风吹起漫天黄沙,让人睁不开眼睛。我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严酷的环境中,居然有一大群企鵝正躺在沙子上孵蛋。它们是适应力极强的巴布亚企鹅(GentooPenguin),平均身高约为76厘米,鸟喙为橘红色,眼睛上方长着一块白斑,很像评书中的那个白眉大侠徐良。
突然,远处走过来两只身材高大的企鹅,它们的胸前有一块明显的橘黄色标记,走路时翅膀下垂,摇摆得不明显,很像是一个背着手在检阅仪仗队的老首长。原来这就是南极地区体形仅次于帝企鹅的王企鹅(KingPenguin),成年王企鹅的平均身高都在90厘米以上,通常分布在纬度更高的地区,我们这次运气不错,在马岛就看到了好几只。
动物摄影爱好者们不但喜欢长相萌的动物,更喜欢体形大的动物,于是那几只王企鹅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却注意到沙滩旁边的山坡上有几个明显的地洞,我记得曾经看过的一部纪录片中提到有一种麦哲伦企鹅(MagellanicPenguin)只喜欢在地洞中孵蛋,便拿出望远镜顺着山坡仔细寻找,果然在一处地洞的洞口看到了一只出来晒太阳的麦哲伦企鹅。从名字就可以猜到,这种企鹅是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首先发现的。成年麦哲伦企鹅身高约在70厘米左右,脖子上有一圈白色的羽毛,胸前也有一圈白色的条纹,很容易辨认。也许是因为它们很早就和人类打过交道的缘故吧,麦哲伦企鹅非常怕人,一般人很难接近,只能远观。我们这趟旅行只在桑德斯岛上近距离看到过麦哲伦企鹅一次,而那天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像我一样意识到需要朝山坡上看才能发现它们的踪迹。野生动物观察是一件需要知识储备的技术活,事先需要做大量功课才能取得最大限度的收获。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山坡上有很多地洞,但我注意到它们大都被兔子占领了。我还在附近看到了好几只羊在吃草,它们肯定也会干扰麦哲伦企鹅的正常行为。虽然英国人的环保意识算是比较好的,但他们带来了大量入侵物种,对当地生态系统产生了严重的危害。人类最好还是统统撤走,把马岛还给野生动物吧,我心想。
马岛的启示
一天之内完成了两次登陆,大家都很兴奋,晚饭时相互交流心得,聊得很开心,国内饭局时每个人都忙着拍菜发微博刷朋友圈的情况在“海精灵号”上是不存在的。当然了,大家不再那么热衷于玩手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船上的互联网信号非常慢,而且流量费极贵,每兆折合人民币10~15元。有位团友花50美元买了30兆流量,结果刚一打开微信20兆就没有了。
“我出发之前已经退了几乎所有能退的群,可有几个群实在是没法退啊!”他无奈地说。
“我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出发前专门注册了一个小号用来上网。”另一位团友笑着说。
据我观察,刚开始那一两天还有几位团友不太适应这种断网的生活,但大家很快就被旅行中碰到的新鲜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再把互联网当回事了。旅行不但可以帮助你开阔眼界,而且可以强迫你换一种生活方式,并在这一过程中发现旧方式的荒诞之处,启发你重新思考人生。
话虽如此,当天晚上正好是美国总统大选开票的日子,还是很让人揪心的。第二天一早,“海精灵号”停靠在了马岛首府斯坦利(也称阿根廷港)的港口。我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台小收音机,收到了当地唯一的BBC国际广播电台,得知了特朗普当选的消息。那天BBC播了一整天大选特别节目,内容大多是讽刺特朗普竞选时故意煽动民粹主义情绪,撒谎成性,他的当选将极大地影响美国的未来等等,倾向性极其明显。
这样的论调在其他地方听到很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在马岛情况就不同了。一位当地人告诉我,马岛没有海底光缆和外界相通,和“海精灵号”一样都得依靠南极上空的卫星,信号差速度慢,因此当地人很少上网,电视也不怎么看,这里也没有任何国际报纸,只有一家刊登当地新闻的名叫《企鹅新闻》的周报。换句话说,马岛的居民虽然生活在21世纪,获取信息的方式却仍然停留在20世纪初的水平。斯坦利相当于一架时光机,把我带回了100多年前的世界。我立刻想到,如果特朗普是在那个时代参加竞选,那么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获得胜利,因为选民们获取的信息的渠道被少数几家大的媒体集团(比如BBC或者CBS)垄断了,这些大媒体的记者和评论员们很少会有人喜欢特朗普这样的候选人。但是,如今的我们有了互联网,信息传播的垄断局面被打破,一条新闻或者见解可以不经过任何审查就通过社交媒体传播出去,信息的“可传播性”和它的质量不再相关联,只和它的煽动性成正比。于是,特朗普的观点便借助社交媒体的草根性质传播开来,并影响了很大一批文化程度不高的选民的倾向性。
如果说社交媒体就是民主的终极表现形式的话,那么特朗普的当选就是民主的胜利。但是,民众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就会对民众自己有利呢?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就是旅行的另一个好处。一个细心的旅行者可以通过观察其他社会的运作方式,反思自己之前曾经信誓旦旦的价值观,这样的观察和反思是那些只会坐在家里观天下的书呆子很难做到的。
我们在斯坦利的第一项活动是参观吉普赛湾(GypsyCove),这里早在1963年就被当地政府划为自然保护区,是全体马岛人共同的财产。我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植被虽然非常茂盛,而且大都是本地植物,但野生动物非常少,我只在悬崖上看到了几只正在孵蛋的大雁,山坡上居然连一只企鹅都没看到,沙滩上也是空空荡荡的,连一头海豹都没有。要知道,绝大多数哺乳动物和鸟类都是在陆地上繁殖后代的,春季又正好是动物繁殖的旺季,这种情况是相当罕见,甚至是不可思议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保护区入口处的一块牌子给出了答案。原来这里曾经是英阿两国马岛战争的主战场之一,阿根廷军队预计英军会在这里登陆,把整个3公里长的海岸线布置成雷区。野生动物是有记忆的,它们很可能还没有忘记那场大战,不敢再来这里筑巢了。
据说当年阿根廷军队在整个马岛上布置了134个雷区,如今大多数雷区都尚未被清除干净,马岛当局只好在外围拉上铁丝网,禁止任何人进入。吉普赛湾就有一大块地方被铁丝网围了起来,我们只能在指定的道路上行走。那场发生在1982年的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个世纪,其余波尚未完全消除,至今仍然留下了100多块伤疤。
参观完吉普赛湾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我在斯坦利城内度过了一个少有的轻松下午。这座城市不大,车辆靠左行駛,大部分建筑物带有明显的英国特征,上面插满了英国米字旗,甚至还能看到英国特有的红色电话亭和双层大巴。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但往来车辆倒是不少,大都是较为高档的SUV,看来当地人的经济状况很不错。
据统计,目前马岛一共有2563名常住居民,其中2115人生活在斯坦利。传统的羊毛业虽然还在,但由于合成纤维的出现导致羊毛价格下降,羊毛业的地位已经落在了旅游业的后面。不过,目前马岛最大的经济来源是出售周围200海里专属经济区的捕捞许可证,这笔收入占到全岛财政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这笔钱总数并不多,因此如果按照总量来排的话,马岛在全世界229个经济实体当中仅排在第222位。但因为人口总数少,如果按照人均来排的话,马岛则跃居世界前10位。难怪马岛的移民政策非常严格,任何人想要移民至此都非常困难。在这个地球村概念盛行的时代,这个岛逆流而上,在一块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悄悄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一个国家,大虽然有大的好处,但小也有小的优点。我在这些年的旅行过程中见识过不少小国寡民,他们的国家在国际上没什么名气,奥运会领奖台上也从来不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的小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充满快乐。
虽然马岛的旅游业地位很高,但小镇斯坦利实在是没什么好逛的,这里物价又高,买什么都不划算,于是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博物馆里。这座博物馆内容相当丰富,里面有很多殖民地时期的文物,让我对当年的孤岛生活有了相当深入的了解。馆内还专门开辟出一大块地方做了一个英阿马岛战争的专题,我正好借此机会重温了一下那场战争的历史。
按照博物馆的介绍,1982年时的阿根廷经济衰退,民不聊生,当时的阿根廷军人政府内外交困,独裁总统莱奥波尔多·加尔铁里(LeopoldoGaltieri)将军决定利用马岛的主权争议来分散民众的注意力,并通过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来团结阿根廷民众,让大家忘掉对国内局势的关注,进而加强自己的统治。
1982年4月2日阿根廷出兵占领马岛,第二天联合国发文谴责阿根廷军政府,4月5日英国海军舰队从英国本土出发驶往阿根廷,4月25日便夺回了被阿根廷军队占领的南乔治亚岛,整个过程英军没有死亡一人。5月1日英军轰炸机轰炸了被阿根廷占领的斯坦利机场,双方展开对攻战。6月14日英军夺回斯坦利,1万名阿根廷士兵向英军投降。至此这场战争只进行了74天便宣告结束,英军死亡255名士兵,阿根廷则有649名士兵阵亡,另有3名平民在战争中不幸身亡。6月17日阿根廷总统加尔铁里将军辞职。
后来有一位美国海军军官撰文分析了双方的实力对比,认为阿根廷强在空军,海军也不错,还有航母支持,但阿根廷陆军太差,基本上只是一支武警部队,平时习惯于扮演政府打手的角色,战斗力很差。英军虽然空中力量不强,航母也不行(英国隶属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建造航母的任务交给了美国),但好在英国在大西洋上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阿森松岛,距离马岛仅有5000多公里,可以利用这里的机场对登陆行动给予足够的空中支援。因此当双方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时,英国人在海军陆战队方面的优势便尽数体现了出来。
从这个例子也可以看出英国海外领土的重要性。
这场战争到底哪方是正义的呢?我没有能力做出评价。但2015年马岛曾经进行过一次全民公投,在投票率高达93%的情况下,有99.8%的投票人支持英国。当然了,如果在阿根廷国内举行一次全民公投的话,结果恐怕会正好相反。问题在于,这种投票能说明什么呢?
尾声
斯坦利的博物馆里还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南极馆,里面展出了英国探险家沙克尔顿当年使用过的南极营地的复制品,各种细节都做得相当逼真。沙克尔顿虽然在整个南极故事当中属于稍后出场的角色,但他的地位非常重要,有点类似于《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事实上,整个南极馆展出的几乎全都是关于沙克尔顿那次著名的横跨南极大陆冒险行动的文物,我们这次南极三岛之旅的路线安排几乎相当于重走沙克尔顿之路。对于那些真正的南极迷们来说,仅此一条便已值回票价了。
这个南极馆提醒所有来参观的人们,马岛距离南极大陆非常近,这里一直是南极探险家们的大本营,很多南极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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