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饺子

时间:2020-12-16 16:40:23 

刘洪文

滚蛋饺子,说起来你肯定没听说过吧?可是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提起来也许会热泪盈眶,因为那是他们离开军营前吃的最后一顿军营饭,然后就要踏上各自归乡的列车,奔向祖国的四面八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顿饺子就被戏称为滚蛋饺子。说起滚蛋饺子,便勾起我的诸多感慨,因为我的滚蛋饺子吃得更是别有味道。

事情还要从1999年12月,我参军入伍说起。那时候,因为我上学期间不爱学习,经常逃课。父亲对我是打又打不动,管又管不了,就把我送进部队,希望在这个大熔炉里能让我成才,至少不至于走下坡路。

我就这样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来到了辽宁省军区边防某团,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解放军战士。

到部队的那一天,吃的第一顿部队饭是手擀面。连长笑呵呵地对我们几个新兵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你们在家也听过吧?规矩不能变,咱们这部队就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等你们离开的时候,我给你们包一顿‘滚蛋饺子,送你们回乡。”

当时,我听着这话心里就不太舒服。这也太那个了吧,我们才刚来就惦记让我们滚蛋了。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更加不舒服了,甚至想当个逃兵,早早滚蛋算了。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结束后,打破新兵连建制,我们全都下到了老兵连队,训练也变得越来越严格,不再是走走队列、跑跑步那么简单,各专业科目的训练强度不断加大。我的一条腿因为患有滑膜炎,加上每天两趟五公里训练量,实在有些吃不消了,膝盖处微肿,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像一只鸭子,而且因为训练强度大,我开始出现血尿现象。

那天训练一结束,我就去找了连长,希望他能给换一个轻巧些的工作,哪怕是让我休息两天也好。可是,连长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彻底凉了,并且从此对他恨之入骨。他说:“你这算啥?你去问问哪个老兵没便过血,没瘸过?坚持就是胜利,干就完了!”

见事情无望,我想到了当时的炊事班长葛亮,也就是当初进部队给我们煮面条的人。他是一名士官,还是我的老乡,都是从吉林长岭应征入伍的,离家在外的人,哪怕是有一点儿瓜葛,都会显得格外亲。

我表明来意,说:“看在老乡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我想下炊事班,什么活我都能干,只要不让我跟着班排训练就好,我实在是训练不下去了!”

葛亮看看我,显得有些鄙夷不屑。我从怀里掏出五百块钱:“这是我入伍时从家里带来的,一直藏在贴身内衣里。你用这钱……帮我求求连长,给我一条生路,好吗?”

葛亮接过钱,揣在怀里说:“我试试吧。不过,炊事班也要训练的,只是少一点而已,你记住一个逃避训练的人会被瞧不起的。”

我不住地点头:“我管不了那么多,少一点训练就好,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葛亮是怎么跟连长说的,总之我是下了炊事班,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我心里对连长却更加仇视,我想:都说连长为人刚正不阿,还不是拿了好处就办事!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他。

在炊事班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每天的训练量要比战斗班排少很多。我的腿也逐渐好了,心里轻松了许多。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人闲事非多,越闲越想闲。

有一天,炊事班在训练挖野营灶,我偷偷躲在树荫下睡觉,恰恰被连长看到了,自然又是一顿痛批,他还让我在当天军人大会上做检查,弄得我很没面子。

因为这,晚上打饭时,我便想了个馊主意。在给连部打菜时,见炊事班的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我把菜倒进泔水舀子里晃两下,可是没想到,却被班长葛亮抓了个正着。他一脸愤怒地盯着我看,然后一把抢过舀子,倒进垃圾桶,重新给连部打了菜。

那顿饭我没有吃,一直心神不定,心想:如果葛亮把这事报告上去,我就死定了。

当天晚上,葛亮找我谈话,他说:“部队里都是战友,有事说在当面,你怎么能这样做?你咋会是这样一种人?算我看错你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向连里汇报,怎么处置你自己认命吧。”

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我的拧劲又上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看你能怎样?我一句话没说。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就这样搁置了,不了了之。之后再也没人提起过。我想一定是班长葛亮护着我,照顾老乡情面,说是上报,实际却隐瞒了。

从那以后,我也改变了许多,不再那么拧巴,安心训练,努力工作,还特意参加了“八七厨校”和部队联合举办的培训班,拿到了二级厨师证。我不为别的,只为报葛亮的“不汇报之恩”,投人以桃,报之以李,做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第二年我当上了炊事班的副班长,成了班长手下的得力干将,无论演习、拉练还是平时的外出训练,葛亮总会带上我。他常笑着说:“我没有看错你,是个好兵。”

两年时间,转眼即逝,当那一场轻雪飘过。我就要踏上列车,返回我魂牵梦萦的故乡。连长依旧是老样子,大大咧咧地站在前面说:“回去都好好干,有个军人的样,两年兵不能白当,滚蛋饺子也不能白吃。”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我和要离队的战友终于落泪了,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两年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们成长了,我们奋斗了,我们不再像来时那样遇事不知所措了。可如今,就要告别熟悉的军营和日夜相处的战友,摸爬滚打的日子一幕幕地浮现,且都将成为宝贵的回忆,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眼泪便如奔腾的洪水般飞泻而下……

留队的战友早已经排好了欢送的队形。班长葛亮把我叫到一边,说:“去跟连长道个别吧,他是个正直的人!”

我嗤之以鼻:“他要是正直,就不会让我下炊事班了!”

葛亮掏出五百块钱塞给我,说:“这是你那五百元钱,也该给你了。”

我急了:“你不是给连长了吗?”

葛亮说:“新兵期间是不允许留存大量现金的,这是连队的规定。当初你把錢交给我,我就直接替你存上了。根本没拿去给连长,我了解连长的为人,他咋会要你的钱呢?

我一脸茫然。

葛亮突然笑了:“本来我想早点把这钱给你的,可你小子思想老是不大稳定,我怕你身上钱多,再逃离部队,所以一直留到现在。

我还是有些不服气:“那,当初……”

班长接过的我话茬:“当初你用泔水舀子打菜,我是上报了的。我和连长研究,本想给你个警告处分,可是连长说一个处分有时能压倒一个人,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离队的战友们一个个地跟连长握别,泣不成声。轮到我时,我抱住了连长,他轻抚我的后背说:“别哭了,记着常联系,我听你的好消息……”

火车轰鸣,裹挟着长长的汽笛声驶向远方。

后来,每次战友聚会,我都会点一盘“滚蛋饺子”,不为别的,只为那重重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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