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过了年,过了这个年,史林华已经三十六虚岁了。一个女人,在这个年纪,正是花开得最艳的时候。如果没有在她身上经历的两场婚姻,即使生了再多的孩子,也不会有一点压力。而现在,两个孩子加上日渐老去的妈,他们的生活需要不断地维续下去。萁萁眼见着就要读初中了,豆豆也不小了,个子每个月都在长。她心里不想让两个孩子里的任何一个受委屈。现在两个孩子拖在身边,还过得去,如果要他们有好的前途,这书是一定要读下去的。而她能做的,就是挣钱。
新年里,在打消了很多次的顾虑和为自己鼓气之后,在还是春寒料峭的一个星期天里,史林华就来城里了。她早出晚归,在城里的劳务市场里候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一份城里的工作——做酒店的服务员,做洗菜、搞卫生等杂活。在这之前,她什么都不会干。她会干的大都是农活,插秧、割稻、施肥、打农药,除此便是侍弄爸还在的时候栽下的一亩多地的桑树。但这些活早已经是落伍了的,干好这些农活也不来钱。最多是家里的稻谷田里多收每亩两百斤的稻谷,而蚕的收成好坏自己是做不了主的,至于粮食的价钱本来就不高。靠这些收成的积攒,根本就派不了用场。
中
从大障村到县城有十二公里的路程。史林华想不到,县城里百无禁忌,欢乐祥和,街上一尘不染,人们行色匆匆。史林华赶紧脱掉她的棉袄,因为县城早已开始穿T恤和裙子了,虽然气候上还是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如何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在城里的劳务市场里,头一天她一无所获。那些饭店、工厂、幼儿园需要招工单位的人们在一个个颇像摆摊卖菜的摊位前候着,等着需要工作的人上前应聘、面试。她怯怯地走过了两个摊位,就不敢往前走了。她受不了人们看她的目光。
第二天,她还是去了,依旧怯怯的。在这一天上午行将结束的时候,她看到了老板娘。老板娘从里面出来,在她的身边经过,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同样是瞟了一眼,史林华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是不同的。史林华被她身上一种隐隐的气息吸引住了。老板娘她不像那些挑人就像挑萝卜青菜一样的目光看她。
老板娘的脚步停了下来。后来,史林华甚至都没仔细听她对她说的报酬。老板娘对史林华说,管两顿饭,每个月工资一千二百块钱,干得好还有奖励的。史林华心里觉得自己和她是有缘的。后来在到酒店工作几个月后的一次,老板娘在酒店里喝醉了,对她说,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因为史林华穿了一件乡下人常穿的棉袄的缘故。她估摸着老板娘也是乡下出生的,但老板娘从来都不说她自己的事。
来酒店的第一天,她局促得不知道怎么做。翔子在厨房里忙着,不时地吆喝她和何燕做这做那。她看到翔子胸前的火蹿起一米多高,心里担心屋顶是不是会被烧穿了。一蓬大火过后,一盘菜就盛好了,而史林华还在发呆。翔子抬头叫了声,阿姐!史林华回过神来,知道翔子是叫她把菜端走。
翔子也是从乡下来的,每天上午开着摩托车来上班,直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店里没有了生意,再开着摩托车回乡下去。史林华没听翔子说起过他家里的事,应该是有孩子了。他不像别的厨师那么肥胖,而是身材修长的。要不是穿着厨师的衣服,没人会认为他做这行当的。他留了两撇夸张的细小胡子,其实也就二十七八岁。他在史林华来店里的时候,瞪大了眼瞅了瞅她,看得史林华很是尴尬。等到熟悉了,他就叫史林华阿姐了。听他这么一叫,史林华本来是不想他这么叫的,好像他真成了她弟弟似的。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
而何燕,在史林华看来是很不简单的人物。她就是这个春天里城里穿着最少的女性之一:一双丝袜从脚踝开始,一直贯通到大腿,不肥不瘦,走路的时候就像两条游动的蛇,而她坐着的时候,两条蛇就缠绕在了一起。上身是乡下人家结婚时候新娘子穿的婚纱模样的打扮。这装束,看得史林华心惊肉跳。她应该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蛋是瓜子形的,眉毛修得又弯又细。她看男人的时候脸上是一脸的不屑,对史林华却没有这样的神情。
这酒店在城里实在说不上大,两间门面,除了大厅,底层两间包厢,楼上四间包厢。厨房间在底楼大厅的尽头。史林华需要每天上午的时候在厨房间里处理好菜场送来的菜,择、洗、整理和存放,除此还要打扫好各个地方的卫生。这是没有客人时候做的活。来了客人,不多的话只需要在厨房间为翔子打打下手,将菜端到大厅吧台那里,由老板娘或何燕再将菜送到包厢里。客人走了,她要收拾房间,并且洗好碗碟,这些活多的话何燕也会来帮她一起做。
生意一直这么不清不淡的样子。顾客大都是散客。她每天从大障村骑自行车出发,五十分钟的车程之后就到了城里。她一般上午十点前到达店里,晚上忙完了活再骑五十分钟的自行车回到大障村。最晚的一天,她结束店里的活,回到大障村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这酒店的生意就是不一般,中午的时候客人少得可怜,大多数是晚上来的。史林华发现,顾客里的熟客几乎都是开运输拖拉机的人。他们将拖拉机停在郊区,步行约一公里的路程,来城里这边喝酒吃饭。
起先的时候,就连晚上的客人也不多,有点稀稀拉拉的样子。这情形很快就得到了改变,因为过了三月,不经意间,客人每天晚上都呈爆满的状态。
生意开始火爆起来的第一天发生的事,史林华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头一次见到了老板娘的浪。那天店里来了两间包厢的客人。史林华和何燕两人忙着开酒端菜。老板娘在两个包厢间穿梭,轮流给客人敬酒。客人都是熟客,她和客人们的笑声一直可以传到厨房间。她是那么会说话,什么事都能往男人和女人那事情上引,引得滴水不漏,引得包厢里的气氛一次又一次达到高潮。史林华是第一次听老板娘这么说话,她的脸都红了。这么不要脸的话,怎么会从老板娘的嘴里说出来呢。她的心怦怦地跳着,顾自埋头干活。
史林华和何燕两人不断地往包厢里搬酒。她笨手笨脚,不知道酒的种类,亏得何燕知道。何燕净挑价钱贵的酒开。等客人吃饱喝足,结完账都走了,老板娘在吧台里将计算器按得密不透风,不时地要翔子报出厨房间用去的菜,要何燕清点喝掉的酒。等她算完了,她抬起头来对大家说,以后要都像今天这么做,我们店里还要招人啊。老板娘掩饰不住赚钱的喜悦,从抽屉里抽出了两张一百元,分别递给了翔子和何燕,说,拿去,这可是奖励给你们的。她看到了史林华,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来,照样给了她,说,好好干,熟悉了业务不怕没钱赚。老板娘酒也喝了不少,脸红红的,但老板娘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