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香和李小治公开双出双入如胶似漆的时候,金宝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输掉了。但是,金宝有时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从一开始的时候,李小治和他就没有竞争过,所以说输给他了似乎也不怎么合适。他只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呢?金宝并没有像原来想象的那样伤心,看到陈香挽着李小治的手,把全身的重量靠在李小治的身上,脸贴在他肩膀上,金宝显得十分平静。金宝现在忽然发现陈香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脸太长,眼睛却太小,还没结婚脸上已经有了中年女人那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见过的满不在乎,无遮无拦肆无忌惮地看人。金宝盯着陈香肥硕的屁股,那屁股像一大摊刚出笼的热豆腐,因为无拘无束而恣肆地伸展着,随着身体的动作而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金宝忽然从心底里涌出一阵厌恶。他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些呢?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陈香长得这么难看呢?他一点也弄不明白自己以前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女人。等到金宝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陈香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陈香的厌恶有多深。陈香的头发长得越来越长了,只是时常能在发丝间发现许多金属屑儿,肮脏的长发在风中飞成一只毛茸茸的蒲扇。陈香的笑声现在在金宝听来也有点像隔日的油炸花生米,散发出一股让人反胃的气息。陈香扭着腰肢从金宝身边走过的时候,把眼睛朝金宝这边转了转,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金宝不禁有几分感慨,原来世界上的喜欢和爱是多么的靠不住,倒是厌恶和仇恨要持久得多。
倒是李小治在金宝面前总有几分尴尬,不时拍拍他的肩,一副欲言又止底气不足的样子。金宝在食堂买了几个卤菜,在宿舍里喝起了酒。等到李小治和陈香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金宝差不多已经喝醉了。金宝把酒盅举起来,对李小治说,这酒不错,要不要来点?见李小治不吭声,又想了想,恍然说,你是在外面刚办完事吧?不喝也罢,喝了是要伤身体的。陈香见金宝说得有点不堪,要过来论理,被李小治一把扒拉到了一边,说你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等到陈香悻悻离开之后,李小治这才坐下来,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李小治说金宝,你喜欢陈香么?金宝不吭声,连头都不抬,继续专心致志地喝酒。李小治把金宝手中的酒杯一把夺下来,说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金宝睁开泛红的眼睛,说不,不是因为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喝酒。李小治站起来,像一个在地图前运筹帷幄的将军,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说那个女人真让人受不了,每天像蛇似的缠着你,凭什么就要我对她的终身负责呢?凭什么?我有这个义务么?她以为自己已经爱上谁了,可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啊,痛苦啊,痛苦!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这种没有爱情的平庸李小治的脸在灯光下渐渐变成了一团冷峻的青色。李小治像一个真正的诗人那样,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有一瞬间,金宝几乎要被他的痛苦感动了。忽然,李小治停了停,走上前来,拍拍金宝的肩膀,拍完肩膀再拍胸脯,咱哥们儿没说的,陈香还是你的。金宝不高兴了,说你他妈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女人又不是我老婆,再说我他妈就是愿意一个人,这关你什么屁事?李小治盯着金宝的眼睛,说是么?那你脸上这些红疙瘩是怎么回事?金宝跳起来,当胸给了李小治一拳。
金宝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自杀。金宝与李小治打完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多钟了,李小治捂住血污的脸踉踉跄跄地朝外走,金宝忽然觉得没劲透了。为什么要打架呢?为什么?放在腰间的拳头还在扑簌簌乱跳,无法控制地一阵阵发抖,金宝便后悔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李小治打架。是因为陈香么?可是他和陈香之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陈香对厂里的每一个男人几乎都平分秋色,怎么就能确定她一定是对自己好呢?金宝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粉刺几乎连成了一片,因为喝酒和打架,已经变成了新鲜的褐红色,像是在脸上覆了一层脓血做成的面具,一碰就会流出一大摊肮脏的东西来。这样的一张脸,连金宝自己看着都会觉得恶心,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呢?金宝发觉,自己过去一直生活在梦中。他在梦里和那个喜欢他的女人低声交谈,喁喁情话,彻夜做爱。那个女人看不见他的脸,他却可以触摸她的每一寸肌肤。那些因为夜色而变得格外生动明朗的姣好的身体,其实不属于任何人,不管是那个卖淫女还是陈香,她们怎么会有资格拥有那样的美丽?金宝发觉,他爱上了那个女人。可是,当金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几年来与他寸步不离,在黑暗中与他朝夕相伴的女人便消失了。那个温婉忧伤得像梦一般的女人随着那个黄衣女子,随着陈香彻底消失了。金宝像疯子一样折磨自己的身体,终于还是一无所获。金宝发觉他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