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明走到门口时，段小妍突然从后面跃到了他的背上，喊着，我爱上你了，神秘的男人，我要像藤缠树那样缠着你！
快下来，赖丫头，我还要赶时间，没时间和你胡闹！他一把拽下她，走了。
孙子明与段小妍的关系扯不清，什么都是，又什么也不是。他认识她，是无意，也是有意，是偶然，也是必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在他虚华而庞大的人际圈中，唯独觉得段小妍是真实而安全的。
自从调到市里，孙子明的朋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他却感觉成了孤家寡人，因为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无所顾忌说说心里话的人了。朋友同学上级下级的聚会倒是一场接一场，大家带着各自的人生目的坐到一起，说着投机取巧的煽情话语，热闹亲热的背后却是虚伪的实用主义。这就是社会中的朋友关系，遵循着社会哲学的编码程序，而大家早已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乐在其中。但孙子明的内心却愈来愈冷了，渐渐结了冰花，凝固成一个冰疙瘩。
他渴望有一个人来暖一暖他，用她温柔快乐真诚纯净而善解人意的心酿出一脉甘泉，流入他的心间，驱散他心中的孤独和阴霾，融化他心中的寒冰。他真的很渴望这种温暖，如饥似渴地渴望，他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以来，原来一直以为很坚强的内心已经只剩下了空壳。
他第一次见到段小妍，就特别喜欢她。二十六岁的女孩子，还风风火火没有个正形，单纯得像个孩子，好像永远不会长大，说话横冲直撞，直来直去，以至于好像有点缺心眼。
她是日报社的聘任记者，来找孙子明拉广告版面。
你包我们一个版面吧，你拿双份的提成，我自己的提成也给你！她刚坐到他的对面，就这样说，一点不懂得委婉含蓄，也许她认为不必要委婉含蓄。就这点钱，就想让我包你们的广告？他看着她，慢悠悠吐出了这句话。
那，那再把我的一半工资给你，我的工资有两千六百多元呢！她竟一点也不含糊。
他没有说话，只是未置可否地看着她。
你还嫌少啊？她拧着眉毛，好像痛下决心的样子，说，那好吧，我只留下零头当饭钱就行了，都给你！
孙子明终于忍不住笑了，问，怎么这个月的任务指标还没完成？
她点点头，完不成反正要扣工资的，也剩不下多少钱，还不如给你呢！
那，那如果你不讲信用怎么办？现在的人很难相信啊！他还想逗逗这个一根筋的愣丫头。
她迅速从包里翻出一个日记本，撕下一张纸，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了他。
孙子明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竟然是一张有头有尾的欠条，他再也不忍心继续拿她寻开心了。孙子明包下了一个广告版面。以后，他又主动给她打电话，帮她拉了几个广告客户，还说有事尽可以找他，他的语气暖暖的，呵护之意很有分寸地表达出来。段小妍有点受宠若惊，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心情，从此掏心掏肺地对待他，言语之间更把他当成了亲人。他很受用这种关系，心情烦闷时，就给她打电话把她当成垃圾桶。喝醉了酒，也喜欢给她打电话，不免会说几句男人不着调的话，她一点都不恼，像哄小孩子那样，暖声细语地安慰着。有一次，孙子明喝了酒，漫无边际地浑说着，却忽然想起了去世的父亲，然后就哽咽了，段小妍在话筒那边陪着哭，一直劝了半个小时。当然段小妍也会把自己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情说给他听，甚至向他耍耍赖、使使小性子。那时，孙子明就成了实实在在的长者，任她无理取闹地折腾。
他们太熟稔了，可以无话不谈。他们是彼此的孩子，又是彼此的家长，他们彼此怜惜着，呵护着，温暖着，像等待开放的荷瓣，只彼此紧密地靠在一起，但永远不会相融，长成一体。
这种关系是孙子明界定的。这是他的道德底线。他就像一只小船的舵手，掌握着小船的方向，小船上载着他和段小妍两个人。段小妍划着她的浆，左冲一下，又冲一下，时不时猛一阵冲锋前进，试图改变方向，都被孙子明纠正过来。段小妍感到了她的努力是徒劳的，但她依然继续努力，还乐此不疲。因为这种努力让她感觉温暖和幸福。
哦，你说你喜欢我，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当你的情人呢，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啊！段小妍经常这样开玩笑，言语之间是半真半假的失落。
不要那样说，不要侮辱我们之间的纯洁关系。孙子明严肃地说。
如果你让我做你的情人，我会很乐意的，我早爱上你了！她时常把爱挂在嘴边，无所顾忌地乱说一气，她故意那样。因为她一进攻，孙子明必然后退，牢牢固守他的战线，这使她感觉分外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