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狗狗阿黄跟着孙子明回了家。
那天孙子明喝了酒,像往常一样步行回家。每天按部就班地坐车,他感到厌倦了,而原本充满硬度和力量的肌肉像患了小儿麻痹症一样,正悄悄地萎缩,腰部不知何时已经横生了几块赘肉,松松垮垮地坠在那里,让他感到了身体的埋汰沉重。所以,每当夜晚觥筹交错的应酬落下帷幕,他从不让司机来接他,而是步行回去。那会儿路上的喧闹已经像潮水一般突然退去了,难得见到行人,在阒静而陌生的氛围中,他喜欢一个人恣意狂欢,猛跑一阵,疾走一阵,呼呼喘一阵粗气,甚或嚣张地吼叫几声。
那晚有些不同。酒的后劲太足了,他行了一段路,就感到头脑昏昏,双腿发飘,蹲下来,一张嘴竟然泄洪一样吐了。黄色的灯光中,他醉眼迷离,看见一只小狗从绿化带后面急速跑过来,贪婪地抢食着他吐的汤汤水水,然后他坐在地上,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那只狗还在身边,瞪着两只孩童般无心机的瞳仁看着他。他站起来,歪歪斜斜继续走,那狗就一直紧紧跟在他后边。路上清清冷冷,寒夜的寂寥像路灯悬挂在半空,偶尔一辆小车夹着尾巴飞驶而过,灯光下,一个摇晃的人影和一个小小的狗影相伴,有点相依为命的味道。人和狗走走停停,一起走进小区,孙子明推开楼道门,狗先他一步跳了进去。
从此,阿黄结束了流浪的苦生涯,在孙子明家中安了家。
田慧原本不喜欢狗,但她爱屋及乌,以光的速度喜欢上了阿黄,并且喜欢上了在黄昏牵着阿黄散步。说是她牵着阿黄散步,毋宁说是她被阿黄拽着在大街上走。阿黄像监狱中难得放风的人,一到了自由广阔的天地间就兴奋无比。这时,田慧喜欢给孙子明打个电话。
咱家阿黄跑得太快了,我的鞋子又差点跑掉了。
我刚给阿黄穿上了新买的肚兜,可这家伙死活不干,竟然用嘴撕烂了。
那个老太太真怄人,她的沙皮狗过来和阿黄套近乎,她气呼呼地一把拽走了,还嘟嘟哝哝骂她家那狗,真贱,真是撒出来的鹰,见什么兔子都抓!她还瞧不起阿黄是只土狗呢!
孙子明就会轻声安慰她几句。有一次,段小妍正好在他旁边,问他,阿黄是谁?
是我家的狗。
你喜欢养狗?真看不出来。
这只狗和我有缘啊!于是,孙子明就讲起了和阿黄邂逅的故事。
哈哈,那狗狗一直跟着你,一定是等着你再吐呢!段小妍戏谑地大声喊,满脸洞破天机的兴奋。
就算是吧,不过它还挺执着,一直跟了我那么长一段路,就凭这股聪明劲,它就不是一只寻常的狗!
段小妍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狡黠地笑着说,看来我得向那只狗狗学习了,我也要锲而不舍,死死追着你不撒手,说不定就会有奇迹出现呢!
他立刻虎起脸,装聋作哑不再说话了。这是他对付她的嬉皮笑脸或死皮赖脸的一贯做法。她吐了吐舌头,故意哼着一首欢快的曲子,丝毫不在乎他的态度。
田慧要出差一周,最担心的是阿黄怎么办。阿黄的吃喝拉撒一向是由她负责的,而孙子明只负责享受阿黄对他的承欢膝下。田慧在文化馆的资料室当资料员,一年到头也难得出一次差。她难以割舍这次公费旅游的机会,而且是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
这个晚春时节,温柔的春风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在天地间飘来荡去,返青的万物绿得璀璨,复苏的绿意欣欣向荣,狗狗阿黄终于也被撩拨得开始发情了,狂躁不安,情绪恶劣,有时还床上沙发上跳来跳去地折腾,也懒得进食了。田慧看得可怜,就说要给阿黄找个女婿,却被孙子明一句话否决了。
让它忍忍吧,很快就过去了。孙子明轻描淡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