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老孟,坐在马路牙子上,给老美女的扫帚拴花花绿绿的塑料绳子。他拴得很仔细,比拴他自己的都要仔细。扫帚苗儿一根一根地变得花枝招展,由纤瘦转而丰盈。这个过程,老美女用老孟的扫帚清扫自己的卫生段。扫卫生的老美女,怀里抱着大扫帚,显得扫帚很大,她很小。怎么看,它都不该属于她。她固执地掌控了它,让它乖乖地为马路清洁。老男人依旧在树荫下的轮椅上,把呆滞而又绝望的目光拉向远方的天空,有时候很快地调整目光的方向,在扫卫生的老美女身上轻轻搭一下,又很快地飘远了。
您的扫帚绑好了。
老孟拖着扫帚走向老美女。一只粗糙的胖手接过扫帚,哎呦哟,老孟你手艺真好,哪天也给我绑一个,我想当劳模,没有一把好扫帚咋行呢。小雪又转向老美女搭讪,大婶子,您是哪儿的人啊?这么大岁数了还来扫街真挺可怜的,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您就跟我说。
瞅着比你年轻多了,好意思喊人大婶子?老孟从小雪手里夺过扫帚,递给老美女。老美女不吭气,和老孟交换了扫帚,送过来一个感谢的笑意,拖着绑好的扫帚走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小雪自讨了没趣,姗姗而去。两坨巨大的屁股,左边摆动一下,右边摆动一下。然后肉橛子般贴在车帮上,以打盹为幌子,悠悠地想着心事。眼睫毛被秋风撩拨得微微颤动,想脱离了眼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私奔。眼看着时间从下午五点溜达过去了,小雪依旧无动于衷。往日的这个钟点,她早就离开了卫生段,去文化广场摆一个扎气球的游戏摊。有老管罩着,小雪大摇大摆地退场,我就去摆摊了,咋地吧。张扬得有点恨人。
看起来,从这个下午开始,由于老美女的突然介入,段上很多人都变得心事重重。太阳如一个坚定的垂暮老者,步子慢吞吞,却是一直不停歇。老美女淡定地清扫,一个细碎的小纸片,一枚在指间燃尽的烟头,她都不放过。她不让自己停下来,左邻右舍及至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在她的视线里,只专注于街道上的垃圾。隔了一会就过来看看轮椅上的男人,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各种各样的需求。抬头看了看天,把男人的轮椅从初秋的树荫下推出来,晾晒在温和的夕阳下,然后滑向卫生段,抱着扫帚在马路上起舞。恩,是起舞。起码在老孟的眼里是起舞,老孟才知道,原来下贱的扫街工作也可以这般地优雅。一辆车驶过,从窗子里扔出来一只空了的矿泉水瓶子。瓶子落在老孟和老美女的中间段上,老孟刚要弯腰捡拾起来,大脑忽然发出指令,让五根准备抓取的手指缩了回来。他看见老美女的环卫车后边也挂着一只塑料袋,这样的塑料袋,几乎每台环卫车的屁股后边都有,里边装着可回收利用的瓶瓶罐罐。矿泉水瓶子贵的时候一毛钱一个,便宜的时候三个一毛钱。每一个扫街道的人背上都背着缺钱花的历史,一毛钱的力量虽然微弱,哪怕能发出一厘米的光也是好的,大家都需要它的照耀。老孟车屁股后边也有,此时,他竟然放弃了它。四下看了看,见小雪依旧眯着眼睛打盹,轮椅上的男人目光依旧在远方的天空上,老孟用手里的扫帚,把矿泉水瓶子往老美女的方向拨拉。后来,老美女终于发现了那只瓶子,弯腰捡拾起来,放进车屁股后边瘪瘪的塑料袋里。见有了收获,塑料袋抖擞起精神,在风中耍了几步时下流行的鬼步舞。看着塑料袋高兴的样子,老孟心里也有了一丝儿喜感。
该下班了。老美女收拾家什的时候,老管骑着电动车又来了。骑着电动车转悠,就是老管每天的工作。有时候转悠转悠,就转悠出了管片,转悠到小雪的扎气球摊子上,帮小雪照看会子生意。老管不避讳照顾小雪,他说他是学习雷锋同志呢,一个女同志过日子,还要供上大学的儿子,你们说说容易么?不过,有人看见,老管也会转悠到小雪家里。转悠到小雪家里的老管,和小雪都做些什么,老管从来没有说过。那大概不是学习雷锋同志的内容,可以忽略不计。
老管又吩咐老孟替老美女推着车,说这两辆车,咋弄啊。老孟回了句,我的车谁替我推啊?老管说,咋又犯上了呢,不就是你表弟那点事么,给你想着呢,你要是不行贿早就安排了。老孟目眦尽裂了,他想说别扯淡,你是嫌我送的礼轻,惹急了我揭你老底。用眼的余光,老孟看见老美女正努力地推动环卫车,三个轱辘的车把自己当成烈马了,摆出一副难以驯服的架势,就使出吃大馒头的劲儿把火气按下去。眼珠子转悠一下,恶声恶气地拽给老管一句话,你是青天大老爷,我怕了你,行了吧。就上前去接老美女的车,老美女的手扶着车把不动,有了一个小小的拒绝。老孟的两只大手没有因了拒绝而撤退,僵持了两三秒钟的时间,老美女放弃了拒绝,撒了车把,转向轮椅上的男人,推了轮椅默默往前走。
马屁精!
是小雪在骂老孟。
咋没去扎气球啊?老管好奇地问小雪。
小雪已然结束了假寐状态,靠在三轮车上,一只手搬弄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我哪敢去啊,要是被您逮住不得挨罚么。
老管咕哝了一句,吃错药了。又嘱老孟,别半路一听蜊蜊蛄叫就给撂挑子喽。
小雪一听,嗷嗷叫着扑上来,谁是蜊蜊蛄,你给我说清了,谁是蜊蜊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