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傻冒的同村同学跑近傻冒的时候,他恰巧看见,傻冒在往没有染尽的纸灰堆里扔着纸条。他看见了扔下去的纸条上,有个大红图章。
“傻冒,你在烧什么?……”同学急忙伏身去抢,但是火苗还是吞嗜了那张字纸。同学只是抢到了烧剩下的一个纸角,纸角上还残留着半个红图章。
“你这个‘傻冒’啊!你,你难道真的傻了你?你,你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都烧了?”
傻冒不置可否地呆望着同学。
“走吧,乡长、信用社主任和村长都在你家等你呢。”
傻冒带着一脸困惑,被同学拉扯着,从爸爸、二叔、三叔的坟地里走回家。
乡长、村长和乡信用社主任,早已经在傻冒的家里等的不耐烦了。躺在炕上的傻冒的妈妈,挣扎着从躺着的炕上,坐起来,小心地望着三位贵客。
看见傻冒出现在门外,村长第一个对傻冒挤出了笑脸,“嘿嘿,傻……沙,沙藐,谭乡长和吴,吴主任百忙中来看,看你这个文,文曲星,星来了,等了好一会儿了……还不快,快上烟、烧,烧茶……”
傻冒,既没上烟也没烧茶,因为家里根本就无烟、无茶。他一下子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他把两手伸进长长的头发里,低头呆呆地傻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村长看不惯,刚想斥责傻冒不懂规矩,乡长却摆了摆手。从精美的烟盒里,掏出两只香烟,递给信用社主任一只,然后把自己的这只烟用力地在烟盒上墩着。村长急忙掏出打火机,想给乡长点烟;却被信用社主任抢了先。村长只好自己掏出一颗烟卷点着。乡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咳了一下嗓子:
“你,就是沙藐?” 村长说:“傻冒,乡长跟你说,说话呢,还不站,站起来!” 傻冒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仍然低头坐在那里。倒是一起跟来的同学,硬是把傻冒拉得站了起来。 看见傻冒站了起来,村长笑了笑说:“这,这还差,差不多……嘿嘿,谭,谭乡长,他,他就是沙,沙藐。傻冒是,是他的外,外号。呵呵……”
乡长掸了一下烟灰,又长长地吸一口烟。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傻冒,足足一分钟。
“你,就是你?考上了北京大学?”
这次傻冒没有沉默,冲着乡长斩钉截铁的说:“是!如假包换!” “好!——想不到还真有点‘内秀’。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 “海水不可斗量!”信用社主任急忙接下话茬儿。 “不,海水不可‘勺儿’‘舀儿’……呵呵呵呵……” “高,高!乡长的幽默就是高……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可思议。 乡长、信用社主任对视之后,放声大笑;村长莫名其妙,但自然也是跟着大笑;傻冒的同学只是裂裂嘴儿,干呵呵两声……傻冒的妈妈强坐在那里,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下面还会出现什么情况,但她在期盼着,期盼事态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傻冒呢?傻冒只是傻站在那里,不说也不笑,此刻,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
这时候,傻冒家里的房前、屋外,早已经围住了无数的村民。因为乡长、信用社主任同时来到一个贫穷农民家里,这是本村最大的新闻。他们围在门前、窗外,等着看事态的发展。
乡长忽然止住笑声,他又抽出一颗香烟点着,轻轻地吸了一口。清清嗓子便开始了演讲。乡长首先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向凭着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xx大学的傻冒,表示祝贺;又对傻冒的家庭状况,表示关怀。他祝贺傻冒是乡里第一个考进北京xx大学的“状元”。北京xx大学,是培养国家领导人的摇篮,说不定将来,傻冒会给乡里带来无数的好处。同时,傻冒也给乡里的青年带了个好头。今后,乡里就会有更多的学子考进北京,我们乡就会出现更多的人才……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大事;当然,这也是与乡党委、乡政府的正确领导分不开的……为了表彰沙藐同学、体现组织的关怀,乡党委、乡政府决定,把第一笔助学贷款批给傻冒。下面请乡信用社吴主任宣布贷款数目……云云。
信用社主任的讲话内容,和乡长讲话的内容差不多,所不同的则是:乡党委、乡政府给于傻冒这么大的关怀,傻冒确确实实应该有个态度。最低起码,傻冒也应该表个态,特别是要当面,向乡长和自己表表态;当然,这也是向党和政府表态哦!
信用社主任讲完话,村长也要讲几句,但被乡长挡住了。乡长说:“时间宝贵,就让沙藐同学表表态吧!” 乡长的话刚说完,全场的人的目光,一起射向了傻冒。
傻冒轻轻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首先射向了强打精神,坐在炕上的妈妈——妈妈老了,满脸的皱纹,眼圈和嘴唇都是黑色的。她坚强地坐在炕上,从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傻冒又想起了前些日子,为了给自己筹措上大学的钱,爸爸、二叔、三叔爬上狼嘴山的崖顶采药摔下来。三个人都受了伤。而在医院里,却因为没有住院的押金,被档在挂号大厅里,差不多有十几个小时。后来,三个人几乎同时死在医院的挂号大厅里;想起了那大厅地上小河一样的血流;想起那个见死不救的医院和那个女医生;想起了自己甩向女医生的,那染满鲜血的钱……——这一切,都是因为“上大学”啊!“上大学,上大学!——都是因为上大学”!傻冒的双眼红了,红的几乎就又要冒出血来…… 村长见傻冒不说话,便忍不住地走到傻冒跟前,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这,这么憨?人家谭,谭乡,乡长和吴,吴主任来给你送,送贷款,你还,还不快点谢,谢谢人家……”
站在傻冒身边的同学,也急得用手捅傻冒;门前、窗外的所有乡亲,几乎都在盼着傻冒说话。但傻冒却什么都不说。 信用社主任看着傻冒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十分腻歪儿。便不冷不热地说:“你要是不表态,这贷款我们可就不批了。因为信用社有制度,叫做‘贷款自愿’。我们不能强迫你接受贷款,是吧?” 村长忙打圆场:“别,别,别的啊,傻冒他,他是一时傻,傻......糊涂了哦。傻冒,快,快,快说,说话......” “是啊,傻冒,快说话啊!”围在门前、窗外的乡亲们也纷纷朝傻冒喊了起来。
傻冒回头看看乡亲,说:“好,我说。” “好,谭,谭乡长,吴主,主任,他,他说,说了……嘿嘿。” “哦?好哇!那我们就听听,听听我们这位进京状元的高水平的表态?哦?呵呵呵呵......”乡长又开始调侃了。 信用社主任也眨眨眼儿,半笑不笑地说:“那好,咱们就看看进京状元的水平?哈哈哈哈......” 傻冒根本没有看乡长和信用社主任,他把头转了转,对着门外,硬梆梆地说出了一句话:“——大学,我不上了!” “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学,我——不——上——了!” 所有的人全楞住了。全场一下子静的可以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忽然,傻冒听见“扑通”一声,他一回身,看见妈妈一下子跪在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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