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挟尸要价
周末，王主任带上年轻漂亮的吴美丽，到鸡冠山去看油菜花。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山下金色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头，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吴美丽心情大好，拿出手机拍个不停，不时撒个娇：“老公，这里真美！我把照片发到微博，一下子多了好多粉丝！”
吴美丽是个超级微博控，最大的追求就是增加粉丝量，为了成为微博达人，做过不少疯狂的事。两人一路打情骂俏，顺着山路转过一个弯，前面是一条宽阔的水渠。清澈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远处的青山、岸边的芦苇，吴美丽开心得像个小孩子，非得要去水边拍照。她要王主任拉住她的手，自己站到水渠边，身体尽量向芦苇丛里凑——她要把自己置身于美丽的山水倒映中。
吴美丽不断调整着姿势，想要拍出完美的效果，不料，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她站立不稳，向下跌去。王主任猝不及防，被顺带着失去平衡，一声惊呼，两人一起滑落水中！
两人都不会游泳，在水流中惊慌失措，胡乱扑腾着，眨眼间便被冲出几米远。这时，远处露出一个脑袋，向这边张望着。两人拼命喊道：“救命，救命啊！”
谁想到那人却像是见了鬼一般，飞也似的掉头跑了！
水流又急又大，王主任和吴美丽呛下几口水，眼里开始模糊起来。朦胧间，两人看见一个身影从远处跑来，跳进水里游向他俩。来人先抓住吴美丽，奋力把她推上岸。接着，转身向王主任游去，濒死的王主任发现了救命稻草，死命抱住来人不放手。那人被他扯住，没法正常游泳，但还是尽力把他向岸边推去。王主任膘肥体壮，来人努力了几次都没把他推上岸，自己却渐渐没了力气。那人拼尽力气挣开王主任，深吸一口气，沉进水里，肩膀顶住王主任，双手奋力向上托，经过几次尝试，终于把他顶到了岸上，自己却再也没露出水面。
这时，吴美丽看到岸边站了个人，正是刚才听见呼救反而跑远了的老头。她急忙大喊：“有人被冲走了，快救人啊！”
老头并不回答，再次掉头跑了。
过了一会儿，跑来一群年轻人，沿着岸边寻找，想要救人。可水流那么急，怎么可能找的着？带头的中年男人脸色顿时黯淡了：“不行了，二牛子肯定已经被冲到涵洞里面去了。”
众人一听，都害怕了。水渠下游几百米，是一段长长的地下涵洞。
时间过去了很久，眼见得二牛子活不成了。这时，那个老头撑着一只小船，顺着水流过来了。吴美丽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为什么两次都不救人？”
老头没说话，旁边不知谁答了一句：“他啊，只捞尸体，从不救活人。”
老头姓耿，不会说话，孤身一人住在不远处的草屋里，靠着撑船捞水面的垃圾卖点钱。
众人忙乎到了晚上，甚至绕过涵洞，找到了下游十几里外，依然没找到二牛子。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卡在涵洞里了。主事的村主任老胡找到耿老头，想要他进涵洞捞尸。耿老头面无表情，伸出了五个指头。
涵洞里面黑暗阴森，又幽深曲折，沿途淹死的人尸体最后都被卡在里面，听说洞顶还时不时的掉石头。平时都没人敢靠近，更别提进去了。耿老头孤寡一人，只有他敢撑着小船进去捡垃圾，后来就有人请他帮忙捞尸。耿老头从来都是一口价：五百块。
2.谁来救我
二牛子还没成家，只有一个大哥牛大宝。这牛大宝还有点痴呆，家里穷的叮当响，这笔钱没人出。无论村里人说好话恳求也好，还是骂他财迷只认钱不认人也好，耿老头看不见钱，就是不捞尸。
这可气坏了吴美丽，她在微博上曝光耿老头，见死不救，还挟尸要价，网友们顿时骂成了一片。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耿老头不是见死不救——他不会游泳。他虽然经常撑船在水里捡垃圾，又是唯一敢进涵洞捞尸的人，但他确实不会游泳。因为他有个毛病：一下水就精神紧张，进而四肢痉挛，所以，他压根就不敢下水。那天听见呼救声，他只能跑去叫人，正好遇上了在附近干活的二牛子。后来二牛子沉进水里，他只好再跑去叫别人，可惜别人都离的很远，等找来人时，二牛子已经被冲走了。
就在网友们义愤填膺时，吴美丽突然删除了相关微博，甚至不承认自己去过鸡冠山。这是为什么呢？
吴美丽虽然口口声声喊王主任老公，可她却不是他的老婆，而是情人。王主任那天是借着出差的名义，悄悄带着她去玩，没想到闹出那么一档子事来，这事要是曝了光，可够他喝一壶的。
王主任跟村主任老胡是老相识，一个电话打过去，叫他出面，把二牛子救他们而死的事，说成是自己失足溺水而亡。这样，王主任就可以彻底撇清关系，就像从没在那里出现过。
老胡虽然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但王主任又岂是好得罪的？无奈之下只好找牛大宝做工作。没想到这牛大宝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在这件事上却不含糊。他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任你许诺多少钱，他总是嘴里咕哝着：“不行……我弟……是救人……”
老胡又找到耿老头，拿出五百块，叫他先把二牛子的尸体捞出来。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先把尸首烧了再说，到时间，还怕你一个傻子？
不成想，耿老头却死活不愿干，比比划划了半天，胡主任才明白过来，他说没有牛大宝同意，这事他不能干。
三天过去了，事情还是没有解决。老胡把电话打回去，那边王主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吩咐他如此这般。
当天夜里，一辆小轿车开到家门口，牛大宝稀里糊涂被弄上了车。车开到一处荒地，那里早有一辆面包车等着。牛大宝被塞进面包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迎了上来。
果然不出王主任所料，傻子牛大宝不爱钱，并不代表他就没有需求——他毕竟是个男人。车震之后，牛大宝收下五万块，承认弟弟自己失足溺水，并答应尽快火化尸体。
办妥了事情，又被夸了几句，老胡高兴地喝了两杯。半夜里，他突然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循声望去，差点尿了裤子——窗外趴着一个人，面白如纸，两眼流血，正是二牛子！
一阵阴森、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救……了……人……谁……来……救……我……”
过了许久，二牛子的身影才离去，那瘆人的声音也消失了。老胡壮着胆子，打上手电出去查看，外面是一滩滩水迹，一直通向水渠。他心里一动，跑到牛大宝家，只见傻子紧紧倚在墙角，拼命拉着被子裹住自己，惊恐地喊着：“弟弟，你别过来……”
3.洞中遇险
这天夜里，村里所有住户都听见了二牛子凄惨的哭嚎声。
老胡被吓了个半死，心里犯了嘀咕：把舍命救人硬说成是失足溺水，这可是天大的亏心事，难怪二牛子要从水里爬上来找上门。他胆怯了，于是打电话给王主任，推脱此事。
王主任最近也很烦，吴美丽的微博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他已经要焦头烂额了。接到老胡的电话，他顿时发了狠：“要是我倒了，你也别想好！你别忘了水渠里还有事儿！”
老胡顿时也心虚了。水渠水流大，水势急，有很大的危险性，早年沿岸装有护栏，地下涵洞也有支护。上级财政每年都有数目不小的拨款，修缮水渠、护栏，以及加固涵洞。但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认真修缮过，这笔钱大多流进了老胡的腰包里。这事要是捅出去，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牛大宝本来已经答应了条件，但昨夜被吓后又反悔了，这下耿老头也不会进去捞尸了。老胡思前想后，最终咬牙决定——强行捞尸。他许以重金，终于有几个胆子大的村民愿意进涵洞捞尸。
老胡领着几个人，开着借来的柴油机船进了涵洞。外面阳光灿烂，洞里却是阴森幽暗，寒气逼人。年久失修的洞顶被压得到处都是裂缝，不少地方还缺了口子——石块不知啥时掉下来了。几个人谁都不敢说话，心里默默祈祷着头顶不会突然落下石头来。
又拐过一个弯道，水势稍缓，这时，有人眼尖，喊道：“看，在那儿！”
靠近洞壁的一块大石头上，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白布。胡主任心里发虚，指挥人把尸体搬上船就走。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亮光，再拐过一个弯，就能出去了。
就在这时，洞顶一阵微微颤动，头顶几块小石头掉了下来。老胡反应过来，涵洞狭窄而曲折，加上年久失修，船上的柴油发动机轰鸣声震得洞顶不稳，眼看就要塌方了！
他大喊一声：快跑！带头跳下水，拼命向洞外游去。其他几人纷纷效仿，留下失控的小船原地打转，柴油机的轰鸣冲击着洞顶，开始陆续有大大小小的石块掉落下来，砸在二牛子的尸体上。
这时，耿老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撑着小船奋力靠近柴油机船，把二牛子的尸体抱过来，加速向洞外划来。眼看就要出来了，轰的一声，洞顶终于支撑不住，大面积塌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耿老头猛地跳进水里，奋力推了小船一把。小船一下冲出了涵洞，耿老头却被压在了里面。
4.终极救赎
众人把耿老头挖出来时，已经不忍心看了。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何为了一具尸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耿老头孤寡一人，后事只能由老胡操办。在他的破草屋里，发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箱，打开一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钱！大多数是毛票和硬币，百元大钞很少。清点后，总共有六万七千四十五块三毛二！箱底还有一个日记本，开头记录着一个十六年前的故事。
那时，耿老头还叫耿富贵，住在邻省的江边。他自己身体不好干不了农活，还要养活瘫痪的老母亲，娘俩饿了三天，实在撑不下去了。这天，他来到黄河边，一步步向河心走去。眼看浑浊的河水就要帮他解脱时，忽然一双手扯住他，用力向岸边拽去。他一心求死，竟然死命向深处挣。一来二去，两人都被没了顶。夹着泥沙的河水呛进口鼻，耿富贵忽然恐惧起来，他不想死了。这时，那人用力一推，把他推到浅水处站住了脚，他连忙踉踉跄跄爬上岸，回头看去，满眼滚滚黄浪，哪里还有人影？
他在岸边找到一个包袱，里面有十几个馒头和一沓钱。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没去喊人来下水搭救，而是悄悄抱着包袱跑回了家。靠着这个包袱，他和老娘活了下来。而那个人，则变成了黄河里的无名浮尸。
从那以后，耿富贵对水就产生了恐惧症，下水就痉挛，因此一直学不会游泳。多年来，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底，让他时时喘不过气来。老娘归天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按着包袱里的地址，找到了鸡冠山。他打听到，村里的牛老黑多年前出门收账，就再也没回来，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哥哥稍大，为了养活弟弟，跑去砖窑做苦工，不幸被砸伤了脑袋，落下了痴呆的毛病。这苦命的哥俩，就是牛大宝和二牛子。
耿老头这一来就再也没走，搭了个草屋独自住下。这十几年来，他天天想着赎罪，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拼命捡垃圾攒钱，长期不与人接触，慢慢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天遇上王主任二人落水，他跑去叫人来救，谁想竟然害得二牛子丢了性命。
后来，王主任跟老胡勾结起来，要让二牛子含冤而死，耿老头再也忍不住了。当年二牛子的爸为了救他，最后死得不明不白，这次他说什么也要让二牛子做真正的英雄。
当天夜里，他悄悄进洞找到二牛子被卡住的尸体，绑在身后，先去吓坏了牛大宝，然后去了老胡家，模仿二牛子，发出恐怖的索命声。
老胡没听过耿老头说过话，再加上心里有鬼，果然被他吓到。
装鬼吓唬完两人之后，耿老头又把二牛子的尸首送到涵洞，挑了块大石头放在上面，还盖上了白布。可他没想到，胡主任虽然怕鬼，可更怕贪污罪行败露，竟然强行捞尸。他一直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在众人弃船而逃时，他拼上老命，救下了二牛子的尸体——他不想让英雄没个全尸。
日记里，一页页满满的都是忏悔，有的地方斑斑点点，是眼泪洒在上面的痕迹。十几年来，耿老头独居荒山草屋，夜深人静时，不知受尽多少煎熬！所以最后，他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保护二牛子的尸体不被乱石砸到。
日记最后，是耿老头的遗嘱：水渠年久失修，多年来不知道多少人溺水而亡，他要把所有的钱捐出来修缮水渠，再也不想有人命丧于此。
原来耿老头当了多年守财奴，甚至不惜背上挟尸要价的恶名，全都是为了攒钱修渠！
5.微博救你
在村民们的一致坚持下，老胡暂时也不敢把二牛子的事定性为自己失足，更不敢草草下葬，只好把事情先压住。
这天，有人在微博上传了一组照片，拍摄的主体是山水风景，苍翠的青山、金黄的油菜花掩映在碧水蓝天之间。难得的是，照片从不同的角度，旋转连拍，实景与倒影巧妙地联在一起，非常自然、流畅。
这组照片在网络疯狂转发，博主很快便多了数万粉丝。
吴美丽兴奋得又蹦又跳，这个微博是她的小号。她打电话给王主任：“看我聪明吧？老公，既发了微博，又不暴露咱俩。”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摄影也是如此。那天吴美丽在水边自拍时，突然失足落水，手机也掉到了草丛里。她打开的是摄像模式，手机在下落过程中还在忠实地工作着，选取合适的画面截图出来，便有了那些不同角度旋转的连拍照片，浑然天成，妙趣横生。
没想到，吴美丽还没美够劲，第二天，网络上就出现了一条更红的微博：《景美人更美：男子舍命救落水情侣》。王主任一看，脸都白了：吴美丽山水照右下角有几个不起眼的小黑团，被放大了数倍——几个人在水里浮沉，几张动态图连在一起，正是二牛子救王主任和吴美丽的情景，三人的面目都清晰可见。
一个月前，某网站主办了大型活动——《抓住身边的美：微博图片里的故事》。参赛的一个摄影发烧友对正在火爆的山水照进行了深入发掘，经过技术处理，准确地还原出了照片里二牛子救人的画面。
这条微博越传越火，无形中演变成了人肉搜索——整件事情被彻底曝光。王主任和老胡进了班房，吴美丽的微博上骂帖回复楼越盖越高——她终于发现粉丝太多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最后不得不主动关闭。
二牛子被追认为英雄，得到了应有的荣誉。他的墓前，鲜花和祭扫不断。旁边的小坟堆里，躺着安静的耿老头，默默地看着不远处刚刚修缮一新的护栏。
（责编/邓亦敏插图/乐明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