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重庆人都知道,重庆称“火炉”,重庆人个个都是“耐温”将军。早年,盛夏三伏,那吊脚楼捆绑房,烂棚棚,又低矮,又拥挤,又闷气,走进去像走进砖瓦窑,汗水直冒。自古以来,重庆人便有露天过夜的习俗。
重庆城里巷子多,朝天门的白鹤亭,就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石板路顺着城墙蜿蜒窄的地方,两人对面而行便要撞翻一个,巷子中间有一口呈长方形的凉水井,水从城墙脚步渗进,冬暖夏凉。井长约一丈,宽约六尺,深约三尺,哪怕二三十天不下雨,也不会干枯。酷暑季节,那水面冒出一股凉气,谁路过都要停下来,戽水洗个手洗个脚的,又舒服又畅快。
这等清凉地方。给陋巷人带来一丝福气,太阳还没落。巷子里的人便将那井水打出来,把井沿周围的地坝泼得湿漉漉的。然后各家各户便将门板,凉椅之类摆满那地坝。天黑下来,那凉水井四周便挤满了人。老年人在一堆,说古道今,叶子烟的火光一闪一闪,似流萤在飞。年轻人则挤在昏黄的路灯下打“拱猪”,呜嘘呐喊的。城墙上的人被吵得心烦,干涉了几次,先还静一下过了五分钟,又开始吼,终于忍无可忍,一盆水泼下来,淋得那姑娘小伙瓜兮兮的引起一阵哄笑。
重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这样歇凉的人,连解放碑大街上也东一堆西一砣的。上半夜吹龙门阵打扑克下象棋混过去,下半夜则睡得像死猪儿似的。天亮了,还有人不醒。那背街小巷的,更是有人不睡到太阳照屁股不得起来。最好笑的是平夜三更突然落场雨,一些睡得太死的喊都喊不醒,被大雨淋得像落汤鸡,跳起来却又笑又唱:为那雨为那凉爽而高兴。
沿河两岸有江水的凉气,有人干脆把凉椅搬到河边去。先在河里泡一阵凉,“冰痱子。”然后躺在凉椅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偏偏半夜涨水,那河水一涌就上来了,淹了凉椅,淹了那歇凉人的脚,竟也没把瞌睡惊扰。直到那水冲到背上才被激醒。那时,月落星疏,东方既白。歇凉人睡眼惺松,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泡在河中间,竟愣在那儿发神。
重庆人歇凉也有一番情趣。
晚饭后,各家在庭院里、街道上,搬出睡椅,支起门板或竹床凉板。洗过澡后,人们在椅上、凉板上床上或坐或躺,小扇轻摇,劳累了一天,此时是最好的休息和享受。左邻右舍,互相串门,哪家宽敞,风凉,街坊就往他家去。大家摇着扇子,拉着家常,偶尔还品尝着南瓜子豆果。夏夜的天空奇妙无比,星星眨眼,流星飞逝,月圆月缺,云朵变幻。老人们有说不完的故事,孩子们望着银河,会产生奇思妙想。“七颗星,七个角,东边去,西边落,是好人念七遍,不喘气。”这是祖辈相传的儿歌。“南庄一棵稻,天天鸡来吊,不知是稻吊鸡,还是鸡吊稻。”大人们在教孩子饶口令,有时绕住了口,会引起一阵哄笑。
歇凉正是说书、听书的好机会。街上有一批说书能手,他们熟读某部书,并能把书中的精彩之处说给邻居们听。南头的瓦匠师傅李福仁擅长《七侠五义》。南侠展昭的不凡身手,锦毛鼠白玉堂大闹铜网阵的故事令人痴迷。市口是小街上的闹市区,夏夜这里并不凉快,但人很多,人们不是来乘凉的,是来听书的。理发师张寿辰会给大家来段《岳飞传》,什么大鹏翅鸟转世、岳母刺字、王佐断臂等,讲得绘声绘色。
夏夜歇凉,也是人们张扬个性,展示才艺的时候。在幽静奇幻的星空下,萤火虫飞舞,“纺纱婆”鸣叫,人们在说着,笑着,有的渐入梦乡。此时,会从幽深的小巷里传来《梅花三弄》悠扬的笛声和《良宵》、《江中吟》如泣如诉的二胡声,这乐声使小街更显得高雅、温馨并带有几分神秘。
歇凉,是邻里间相互交流的场所,孩子们启蒙的课堂。我就是在猜谜语、唱儿歌、听故事中渐渐长大的。现在,一家一户,住在空调屋里,看着电视,听着音乐是种享受。但回忆起儿时那种充满梦幻色彩的歇凉还是令人十分留恋。留恋的是那份活力、那份友情、那份情趣......夏季歇凉是幅画,是首诗,是首交响曲,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
如今,电扇早已普及,空调也涌入了千家万户,街头上再也难看到横七竖八躺着歇凉的人了,再也享受不到重庆人那歇凉的情趣。重庆人歇凉已成为了历史,作为龙门阵来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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