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选人

时间:2016-12-27 17:40:26 

徐华玲,年近50,风韵犹存。超市回家就急忙照镜子。为啥?一个售货小姐叫了她一声“大婆”!

她记得别人曾叫自己“小朋友”、“小女娃”、“小妹妹”、“小姑娘”,过后叫“小姐”、“大姐”,没几天前还叫“大妈”,今儿就大婆了,这人生好快!

她牵着自己一根根头发反复照,青丝呀;最后,虽然不想见但目光躲不开,眼角有了魚尾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妈。”一声喊,女儿跨进房间。女儿在航天高职教书,下班回家了。

“来。”徐华玲见郑茵回家仍只1人,把奔向自己的女儿揽在自己怀里,将镜子两人同照。

“郑茵,”徐华玲问:“你看,妈是不是老了?”

“妈,别想老没老!”郑茵说:“我校的老师们都说‘你妈越来越年青漂亮’。”

“傻话!”徐华玲笑说:“我不是武则天,还能返老还童?妈问你:你哪天给我把你的男朋友带回家看看?你都二打二十六了?”

“妈!”郑茵翘嘴,说:“你老谈这个问题。有了,我自会带回来。”

“‘有了……’你讲了十几遍!”徐华玲说:“几时才有?妈马上就是老太婆了,然后就登火葬场的高烟囱。你的个人问题妈见不到落实,到了天堂也喝不下桂花酒。”

“妈,你讲了十几遍,”郑茵说:“我还讲过十几遍呢,‘我们娘母生活,没人打搅最和谐幸福’你就记不得了?我就不喜欢这家里多个人,诧眉诧眼的。”

“又说傻话,”徐华玲说:“妈都老了,许多事已力不从心。这家里,许多物件都该修整修整,正缺少个人。”

“妈老了,”郑茵说:“我更不该离开妈;更不嫁人。”

“你耍个能孝敬妈的,”徐华玲说:“不就得了?”

“我就是这样想的,”郑茵说:“要得到我喜欢,第一条得孝敬我妈。”

“我的傻女儿乖。”徐华玲将郑茵抱来坐在自己双腿上,慢慢给她梳理头发,说:“那就快点。否则,就长魚尾纹了。。”

“这事儿心急不行,”郑茵说:“我还没候选人呢。”

“哪?”徐华玲说:“我问你,我的乖女儿,妈可不可以提候选人?”

“可以。”郑茵说:“就我俩,1票提名就推举人过半数50%。”

徐华玲将梳子紧握在手中,说:“那我明天就到‘妈妈会’去,我女儿是个美女,哪会没候选人的!”

何为“妈妈会”?当今的少男少女脸皮都薄,主动追求对象的少,尤其是文静的只同孩子交往的教师;到婚介所登记择偶的也不多。婚介所便把错过最佳择偶时期的大龄青年男女的妈妈们设法召集在一起,推荐自己的子女。

徐华玲早就悄悄到过妈妈会。然而她见婚介所发的彩色广告上一则征婚启事:林俊鹏,男,博士,36岁,身高1.72,未婚,月收入2万,欲求相貌娇美的女人为妻。说实在的,这博士很英俊,虽然年龄稍大了点,与我家已26岁还没男友的宝贝女儿配对也可以。可第二周再到妈妈会,还是彩色广告上,博士还是那个博士,可年龄改成了35,月收入改成了3万。一般,年龄与收入成正比,这博士年龄长小1岁月收入却增加1万!她只能对不理解的亊物摇摇头。

徐华玲今天又来到妈妈会,缴了20元的瓜子茶水钱,找个长条靠椅坐了下来。

“这位大姐来得早。”一位尖嘴女人同她打招呼,并挨着她坐下。

还是有人称我“大姐”,徐华玲觉得很受听,礼貌地把身子挪了挪。

“来,”尖嘴女人三个指头从不锈钢盘里拈起一小撮瓜子,借花献佛放在徐华玲身前茶几上,说:“嗑瓜子。”她是那种见面熟又热情的小市民。

徐华玲爱美、爱打扮但不好吃,说:“不要。”

“嗑,嗑呀!”尖嘴女人说:“缴了茶水钱的。嗑它一半回来。我去给你端杯水来。”起身,走向饮水机。

尖嘴女人端了两杯水转来,递一杯给徐华玲,见徐华玲身前茶几上、地上没一粒瓜子壳儿——没吃一粒,便将一粒粒瓜子放自己嘴里嗑破,用两指拈出一粒粒瓜子仁放徐华玲面前。好个女人,嘴尖如鼠,剥瓜子也是巧嘴巧手,只一会儿功夫便给徐华玲剥出百来粒瓜子仁。

徐华玲对尖嘴女人的热心服务过意不去,也不想吃尖嘴女人嘴里含过的瓜子,说:“到这来,是为孩子(言下之意,不是来嗑瓜子的)……”

“唔,”尖嘴女人说:“我又何尝不是?现在的女人都为孩子操烂了心!大姐,请问,你带有你孩子的相片吗?”

“喔,带有的。”徐华玲掏出女儿郑茵的相片给尖嘴女人看。

“啊哟!”尖嘴女人禁不住叫起来:“好一个美女,就像大姐你的妹妹。在哪工作?还要大姐你操心!”

“在大学教书。”徐华玲说:“就是心高气傲,现在还没候选人。”

“心高气傲?”尖嘴女人说:“就是,就是,现在的孩子都心高气傲。我外侄已有资产超千万,就认为身边的女人都不配他,一心找个温柔、贤淑、有知识的教师。”

徐华玲动了心,想看看尖嘴女人外侄的相片。尖嘴女人倒主动打开一本带来的相册展示,说:“这就是我外侄任从福。”

徐华玲一页页翻看,有学生照、工作照、国外游览照……说实话,人也白净、英俊,可推举给女儿做候选人。看毕,合好相册,问:“这小伙(虽然任从福已奔四十,徐华玲却也礼貌地把年龄称得低一些)……”

尖嘴女人说:“这鬼儿子是意大利纳塞堤公司的中国代理,为每笔业务提10%的酬劳(隐含解释‘资产超千万’并非来历不明),满世界跑。”

“哪!”徐华玲说:“见一面都不容易喽?”

尖嘴女人听音,知道徐华玲已为她女儿动了心,说:“正巧现在家。”

“哪?”徐华玲想约个郑茵与任从福见面的日子,但怎么启口呢,不好说。

“就下月7号安排双方见面吧。”尖嘴女人何等聪明,听出这“哪”包含之意。

“可是,”徐华玲说:“我女儿一听是介绍对象,就拒不见面。”

“好安排,”尖嘴女人说:“下月7号是从福生日。你给你女儿说:你远房外侄下月7号生日,上门祝寿。相机而行。”

“我,”徐华玲说:“我和女儿到了任从福家,我一切都陌生,女儿马上就会怀疑我的‘外侄’她的‘表哥’?”

“今天……我带你马上就去熟悉环境。”尖嘴女人把徐华玲从座位上牵起,说:“我俩打的去。路上,我俩姊妹还可聊聊。”随后,在聊天中知道了尖嘴女人叫张慎行,也商议了郑茵上门相亲亊宜。

7月7日,在妈妈开导、带领下,郑茵随徐华玲参加表哥的38岁寿宴。

的士停荔枝园别墅前。郑茵下车见到好气派的大门:飞檐琉璃顶,铜扣朱漆门。她忍不住用指头弹弹装饰大门的茶碗大的铜扣,“叮铮——”婉转响。心想:在北京参观故宫,大门也是这颜色也是扣上无数铜扣装饰,但指头弹那木头上黄色的“铜”扣,发出的是“笃笃”声;眼下这发出“叮铮——”婉转声的铜扣,是实打实的能做锣钹的上等纯铜,表哥该不是贪官污吏吧?

徐华玲不知女儿嘟哝些什么,自己见门旁有一张签到桌,收贺礼的一位近70太婆,自己在“熟悉环境”那天已知晓是任从福的母亲。便懂事地掏出装有200元的“寿”字红包双手呈献太婆。

太婆双手接过,道声:“欢迎光临。自便。恕我不陪。”

离开签到桌,郑茵嘟哝说:“打的跑来还花200元才能吃顿饭!”

徐华玲说:“我打听过,当今贺寿,1000无礼,2000出手,10000才能表达敬意。我都没脸了,才装在红包里蒙混过关。”

郑茵伸了下舌头:“妈,八辈子都没听说过我有个远房表哥。回去吧,不认这10000元才能表达敬意的亲戚好——寒生,寒生就10000,哪满十大寿难道要把我们住的房子送他才能表达敬意。”

“你个傻女,”徐华玲说:“与你说不清。我母女俩‘蒙混过关’,没人接待安排,只能‘自便’。”牵着女儿跨进了大门。

进得大门,两母女见三个身穿深浅棕黄色波浪横纹相间、胸前三排白色“王”字布扣对襟中式装的男人从保安室跑出来。

三位虽没穿一般的保安服,却也是保安无疑。郑茵心里一惊,是阻拦我和妈妈的“自便”?

还好,三个保安在庭院跑步转圈,须臾,停步,三角形站位。

此时,已有多位客人进入庭院,都伫足观看。一位客人说:“这站位是巴西足球队的三角短传站位。要练习足球吗?”

才不是呢。三位保安各掏出三把带红缨金镖玩起杂耍来。忽然间,两手各握一把金镖,另一把已抛向空中二、三十米。三个保安仰头望仿佛火焰般加速度坠下的金镖。

“危险!”郑茵失口叫道。

不危险,三个保安张口含着金镖尖儿,已将左右手中金镖狠劲投掷10米外人物镖靶,镖镖正中“心脏。”

“啪啪啪——”在场观众不禁鼓起掌来。

郑茵也不由得拍了两掌,心想,这200元也没完全白花,当买看杂耍门票吧。

“可惜,”也有观众遗憾:“义和团表演过武功给慈禧老妈看,还是没能战胜洋鬼子!”

“保安又不上战场,”有观众仍叫好:“看家护院、反暴恐功夫足够。”其中就包括徐华玲妈妈会认识的尖嘴女人张慎行。

“看家护院不如养条狼狗。”说“可惜”的观众不服。

庭院里在议论,却听得朱漆门外轿车鸣笛声。三位保安全开两扇朱漆大门,侧身站成一排恭候。

郑茵悄悄对徐华玲说:“好大的狗屁排场!”

朱漆大门外已停下四辆轿车:两辆一般车牌外还有黑底白字车牌和红字母车牌。

黑底白字车牌轿车下来一位白净面皮、白色短袖衬衫、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从福,”张慎行微嗔:“客人们都等你好半天了!”微嗔是假,呼喊“从福”是真:示意徐华玲,那就是你“女婿候选人。”

徐华玲微微点了下头,走向前牵过任从福手,说:“从福,已十年没见你了。还认识姨妈吗?”

“工作太忙了,”任从福头几天已从他真姨妈张慎行口中得知今天除自己过生日还有特别导演的节目,不惊不诧,礼貌应道:“姨妈好。小侄多年没到姨妈膝下请安,请多原谅。”两只眼睛在徐华玲和郑茵身上扫来扫去,观察未来丈母娘和夫人。

郑茵被任从福眼光扫得不好意思,羞涩地叫声:“表哥。”解窘。

任从福应道:“表妹好。”一手牵过徐华玲一手牵过张慎行,热情地说:“大家都好。天气这么热,都到客厅休息。没用早餐的到餐厅用餐。”

都到了客厅,张慎行说:“喜欢看电视的看电视,喜欢上网的上网,喜欢搓麻将的搓麻将。”任从福老母确已年高,在大门口接待了客人,就没再应酬了。

任从福谦虚说:“寒舍不够宽敞,却也足够各位活动。还有什么建议,尽管给我姨妈说。”

听得坐上机麻桌上的牌客讨论:有人说“打20元一番”;有人说“打50元一番”;有人说“打10元一番算了,图娱乐混混时间。”

郑茵见过妈妈打牌,都是1、2角钱一番,听说过打上10元20元一番,半天下来输赢至少几大千甚至上万元。心中祈祷,妈妈不要参加搓麻将才好。

任从福也可能认为牌打大了,对张慎行说:“姨妈,去同老母亲商量,把客人们交给她保管的礼金如数发还给客人,打牌用;客人来祝我生日,是为快乐。”

这还差不多,郑茵想。

张慎行去了不多会儿转来,对任从福说:“老妈说,她一会儿就来发还礼金。她老人家也要看看大家娱乐;还要看看你的候选人,她听说你的候选人貌如天仙,不知手气如何?叫我传她的话,叫你把温度调到20度以下,不要热倒了天仙。”

“天仙手气如何?”郑茵想:天上的仙女也打人间的麻将!她瞧大家的眼光盯谁?呀,张慎行眼光像指南针盯着自己?所有客厅的眼光都盯着自己!这妈妈今天带自己来给八辈子没见过的表哥祝寿,原来……心中已明白了7分。

张慎行手握空调遥控器,叫任从福:“从福,我都调到16度了,室内温度还是觉得太高。”红字母车牌的客人也在喊:“一点儿不凉爽。再调低点。”

任从福说:“空调机无法再设置得更低了。是电压不足,天热用空调的人家多。”

“能把其他线路的负荷压压就解决了。”有人说。

“对,”张慎行说:“对,对,对。从福,你同柏杨坪配电厂熟,打个电话叫关闭茜南线、纳白线用电。”

“不好吧。”任从福说:“哪个都热。”

张慎行想,我费力筹划今天这场演出要圆满才好,说:“你不打我打。”

任从福想,这样更不好,别人会骂我:有了几个臭钱家眷也狐假虎威、颐指气使。于是自己掏出手机拨通电话:“配电厂王厂长吗?因市政府大礼堂2、300人在开反恐维稳大会,4台大3p空调都不能解得燥热,可不可以压压茜南线、纳白线的负荷?”

只一会儿,任从福家客厅便凉爽了。

张慎行拉着郑茵手说:“你看,我家从福就是有本事。现在凉爽了,来打麻将。”

郑茵心里问:这不是损人利己吗?嘴里说:“我不会打麻将。到外面去逛逛。”

郑茵逛到了厨房,见有两个厨师工作。说:“师傅好。你两人忙?打扰了,参观参观可以吗?”

三十来岁的师傅说:“欢迎。本来这厨房只我1个人——就至多1桌人的饭菜。今天有8桌,听说还有公主驾到,就叫了我师傅乔大厨来帮忙。”

公主?郑茵结合任从福老妈说“看看候选人”和客厅人人盯着自己的眼光,稍微考虑,明白了自己便是今天的“公主。”她顿时感到不自在,又不能责备妈妈,哪个妈妈都为儿女的念书、工作、结婚操心;转念想,常说“静观应变”,今天妈妈花了200元,就先观戏。心情平静下来,问:“两位师傅,我来协厨吧?有什么我可帮得上忙的?”

“帮不上,帮不上。”乔大厨赶紧说:“没有公主能帮得上忙的。公主去休息。12点准时开饭。”乔大厨比他的徒弟老辣,看出郑茵就是今天的主宾。

“哪我,”郑茵对称自己公主不露声色,说:“看看菜单可以吗?”

“可以,可以。”乔大厨说:“排菜单时,没法找公主审核。看哪些需要纠正?”

郑茵像批改作业样看得认真仔细,摸出笔来在“灵芝肉片”“红焖猴脑花”“燕窝炖鸡”上划了×。

乔大厨对公主的“微服私访”倒也谦虚,说:“请公主指教?”

郑茵说:“灵芝,千年难得一枚,留给病人用吧;燕窝,全世界1年产不到20公斤,市场上能见到的都是假的;猴脑花,虐食狂!”

乔大厨说:“灵芝,红色平菇而已;燕窝,一般银耳而已;猴脑花,豆腐脑。只是菜名叫得好听。”

“哪,”郑茵问:“是叫给满餐厅的客人听还是叫给‘公主’听?”

乔大厨说:“什么都有重中之重,我想,是让公主听吧。”

郑茵问:“传菜员、上菜小姐都是乔大厨你带来的?”

乔大厨说:“是的。我主厨的南苑宾馆上菜员专程来服务。”

郑茵说:“我讨厌虚假、绷面子。菜上我坐那桌时,要诚实本份。”

“要说本份,”三十岁的小师傅说:“今中午的饭绝对本份,甑子饭。”

“什么蒸子饭?”公主也有不懂的,郑茵问。

“不是‘蒸子’饭,是‘甑子’饭。”小师傅在公主面前卖弄起来,说:“没吃过吧——现在做饭都用电饭煲。甑子饭是将大米在清水中煮得7、8分熟,用筲箕沥起来——你看,米都沥起来了,再用甑子蒸。这样的饭特别的疏散,口感特别的好。公主,你可能连甑子都没见过,这儿有个蒸10斤米饭的甑子,给你看看。”小师傅端来一根独凳放在厨柜前,自己站了上去,打开厨柜,抱下一个像木桶似的器具。忽地失惊道:“糟糕,篾箍脱落了!”

甑子,是用一块块杉木挖成微弧,用竹销拼成圆桶,桶内搁放杉木蒸格,再用篾箍得结实。因天气炎热又久没使用,杉木收缩,篾箍就脱落了。这样,蒸米饭会爆开。

小师傅看看手表,说:“已11点了,师傅,今天你我师徒的饭碗要砸!”

“砸不了。”乔大厨掏出手机,说:“我马上给姜二打电话,他在茜草坝住,20分钟内就会来解决。误不了12点开饭。”

小师傅说:“那我把甑足水烧上,等姜二。”

等了10分钟……20分钟……还没人来,小师傅着急起来。

等了30分钟——11点半,一位27、8的小伙来了。

“哎,”小伙进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茜草坝莫名其妙停电,没了红绿灯,交通混乱,三、四辆车刮碰,堵塞了通行。幸好我骑摩托车可钻小街小巷,总算赶来了。乔大厨,啥子活,不误亊吧?”

乔大厨说:“天热,甑子干缩,篾箍脱了。误不误亊,就看你有没办法?”

小伙看看甑子,说:“我没带篾条,有铅丝吗?也行。”

小师傅说:“做饭菜的,手头哪会有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别急,别急。”小伙一拍脑袋,说:“有了!解决临时1顿饭没问题,我工作包里常备有不干胶,缠它4、5圈就行了。这顿饭过后再用篾条或铅丝来箍甑子。”

缠好甑子,蒸好饭,乔大厨出了口长气,说:“总算万亊俱备。”对姜二说:“谢谢,这么点小事都麻烦你跑来一趟。”

郑茵赶紧将小师傅的茶盅端给小伙,说:“哥子,喝口水。”

“叫什么哥子?”小伙说:“这么礼貌!叫姜二或叫‘维修工’行了——一个茜草坝都这么叫。”

“哟,”郑茵说:“一个茜草坝都认得你,你是名人?”

“名人说不上,”小伙说:“好多家里,什么电视、冰箱、龙头、电灯、抽屉、板凳、马桶……有毛病了都找我,就相互认识了。”

“维修工,哪?”郑茵说:“哥子,我家里有些物件也有毛病,可找你吗?”

“你说说听,”小伙认真问:“哪些物件,什么毛病?”

“先说输热水器天然气的龙头吧,”郑茵对小伙的印象不错,也就如实详细地说:“好长一段时间漏气,整间屋子都闻到臭味,打电话叫天然气公司来修理。天然气公司来人了,也检查到是龙头漏气,叫我们去买龙头来换。我去买来龙头,换不上;重新去买,也换不上。天然气公司的人恼羞成怒,骂说:‘这龙头是哪个装的?’我和我妈都说:‘就是你们天然气公司装的呀!你们不是有通知,其他人装的不送气吗?’天然气公司的人不承认是他们装的,还横蛮无理地说:‘我们装的,就我们收了你家的钱。发票拿出来看。’天啊天,我们小老百姓装天然气又报不了账,发票哪还留着!以后又给天然气公司打过电话,他们来都不来。现在我家输热水器的天然气龙头仍在漏气,满屋子闻到的还是臭味。”

“危险!”维修工小伙先是着急:“满屋子臭味,要警防天然气占空气比例超过14%爆炸。你回去后把门窗打开通风。”然后说:“买的龙头换不上,可能是安装时使用了非标件。我明天到你家来,总得设法解决。”

“欢迎,欢迎。”郑茵喜悦说。

“还有,”维修小伙说:“你家还有哪些物件需修理,列个清单,我好带材料;你的家庭门牌号也写下。”

郑茵想想:一次妈妈洗澡时浴霸莫名其妙掉下来烫坏了背;面盆下面柜子拉不出推不进,摇摇,已装了好些水;还有……一个家,好些亊儿似乎不太大,但影响生活得舒适、惬意。她尽量想尽量列得详尽一些。列好,双手递给维修小伙,说:“哥子,啰唆繁杂了吧。”

维修小伙看完清单,说:“不啰唆不繁杂,如果我哪天找到另一半建有一个家,枝微末节也会整得巴适,生活才舒适。”

“哦?你找‘另一半’……”郑茵想起妈妈导演的剧本和自己的角色……

正要说什么,张慎行来厨房说:“10分钟后上菜。”见到郑茵,又亲切、殷勤说:“客人们都在客厅等你了。”

郑茵来到客厅,见麻将桌都盖上圆桌面,遮上白桌布,摆上了酒杯、筷子。

张慎行从郑茵身后追上,牵郑茵坐左边桌上有鲜花的第一桌。

郑茵见妈妈已在这桌就座,招呼声“妈妈”便也坐下。

张慎行和颜问:“茵茵,今天的观感如何?”

郑茵说:“不错,这别墅不错,还有哪家哪户都不会有的十来张机麻桌!”

张慎行说:“从福挣这份家业也不容易。他本是建陶厂引进纳沙堤公司设备时从泸天化借用的翻译。后纳沙堤公司瞧从福是个人才就挖去了。纳沙堤公司一套设备2、300万美元,想想,做纳沙堤公司代理收10%的酬劳,肯跟哪个干?”

“所以,”郑茵独自说:“‘表哥’就当了建陶厂和泸天化的叛徒!姨妈,我告诉你,前苏联有条法律,凡离婚者不得出国;我当人大委员长那天就立条法律,凡叛徒者无论叛国家还是叛企业一律不批准结婚。”

“你这个鬼女,”张慎行十分失意,却面带笑容,说:“说话不知轻重!”

郑茵默认了自己“不知轻重”,眼睛偷瞧坐右边第二桌的“表哥”那桌。“表哥”正在与红字母车牌的客人窃窃私语,后红字母车牌的客人说:“理解,理解。我几位本当理让。但你也该讲几句呀。”是理解郑茵坐摆上鲜花的主宾桌呢还是从福终得美人教师?不得而知。

任从福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各位,今天从福寒生,本不想骚扰大家,但姨妈务必要热闹一下。从福只好向各位致歉了。”深深向大家鞠了一躬:“既然各位光临,就请尽兴。”

郑茵想,这“表哥”文质彬彬,说话也还得体;又想,单得体又怎样过生活?

郑茵妈妈听来舒服,这是为见我女儿才不惜筹办的宴会;张慎行听来也舒服,我说的话还算最高指示。

任从福放下酒杯,坐下,就上菜了。

“灵芝肉片”……“红焖猴脑花”……“燕窝炖鸡”……

两位上菜小姐都是南苑宾馆的专业服务员,相貌漂亮,训练有素,口齿清楚。

红字母车牌客人不住点头,客厅杯觥交错。

郑茵妈妈徐华玪却摇头:这世界一会儿是空难一会儿是战乱一会儿是挨博拉病毒,头几天新疆暴恐份子才杀死了37个人,这餐桌却吃人类祖先的脑花!顿感恐惧、恶心,快要呕吐。吃惊问:“啥子,吃的啥子!”

张慎行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想上菜小姐主宾桌为啥不报菜名呢?要让今天的候选人因吃到一生难吃到的高档菜肴羡慕从福、嫁给任从福呀!对一位上菜小姐说:“你上菜哑巴?报报菜名。”

郑茵说:“姨妈,你没见我在厨房实习?我来报。”站起身,一样样指着盘中菜,报道:“平菇肉片”……“红油豆腐脑”……“银耳炖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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