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娘子秦玉莲

时间:2016-12-27 17:53:07 

长江口有块沙地叫东疆市,东疆市有个滨江临海的村叫盘陀湾村,盘陀湾村有个江北娘子叫秦玉莲。

秦玉莲其实不是江北人,是地地道道的江南苏州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开放的那阵子,东疆市的一批泥水木匠来到苏州郊区揽起了修造房屋的活儿,其中一批人就来到了秦玉莲代课的那所学校搞起了装修。几天下来,装修队跟教师混熟了,人家问装修队里有沒有未婚的小伙子。装修队工头说有啊,就是不知对方什么情况,要什么条件。

教师们所关心的单身女子正是秦玉莲。她高中毕业后在学校当英语代课老师,现年30岁,刚离婚,沒有小孩。巧的是,装修队工头郑仕美也刚离婚,干柴遇上了烈火,在双方朋友的撮合下,他们走在了一起。

其实秦玉莲和郑仕美能走在一起,还与郑的那张嘴巴分不开。郑告诉秦说,他所在的地方是江苏最早看到第一缕阳光的地方,他家所在地朝南看,正好能看到长江水和黄海水的分界线,別说多壮观了。还有,东疆市在60年代是金山(粮食)银山(棉花)一担挑,女县长(当时还称县)为此在北京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郑把自己的家乡说得花好桃好,秦经不住诱惑,跟着郑来到了东疆市。

其实东疆市(县)当时并沒有多大名气,郑仕美自己心里也清楚。记得文革初期外出串联,碰到了江对面的上海同学,互相介绍家乡时,郑不无骄傲地扯起了金山银山二杆大旗,当然也沒忘记把周总理这面大旗也拉了出来。上海同学说,东疆县?我沒听说过啊!是不是就是崇明啊?

东疆跟崇明虽然曾经同根同宗,但毕竟现在分属苏沪两家,而且隔了半条长江,上海的同学们谁能晓得你啊?跟苏州那离得更远了。“隔夜上苏州,仍嘞灶口头”,就是说打算从东疆到苏州跑一趟,结果常常只是嘴上谈兵,真正要落实起来实在是桩难事。对此,秦玉莲的感触特別深,自打跟着郑仕美到了东疆的盘陀湾,就像进了牛角梢,来去实在不方便。再有,郑仕美所说的那个江水海水分界线,秦玉莲到南边江岸上朝南寻过好多次,“极目楚天舒”,就是沒看到。郑仕美解释道,要看到这条分界线,一是要眼力好,二是要有眼缘。秦玉莲听后想想算了,权当听了一回讲故事。所以,她经常跟郑仕美埋怨,我是被拐来的。但是,埋怨归埋怨,现实归现实,既然来了,就得像个做夫妻的样子,更何况双方都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婚史,同病相伶,两人还是凑和着同船搿命生活了下去。

秦玉莲老家苏州,她刚到东疆时说着一口软绵绵的苏州话。“捺豪”(你好)、“捺喃能港法之”(你是什么说法),东疆人听后则说,“秦玉莲是刚剥宁”(江北人),“郑仕美寻了个刚剥娘子”。一些小倌头子(小孩子)则唱起了童谣:“麻花雨,阵头雨,江北娘子跑勿及,一跤跌嘞浓泥里,老骚蜞尴嘞……”。秦玉莲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东疆的沙地话,但苏州话和沙地话毕竟同属吴语系,所以她能把小孩子的童谣听个大概,尤其是最后那句粗俗话,秦玉莲基本能听懂。每当此时,秦玉莲仍是慢腾腾软绵绵地说:捺勿要赫讲哉,回去闷捺坶妈去(你不要瞎讲了,回去问你妈妈去)。这时候,小孩子们边一哄而散,边笑着喊着“江北娘子跑勿及!江北娘子跑勿及!”

东疆人明明是长江北岸人,但偏要把从江南苏州来的秦玉莲称为江北人,虽然不合情理,但也勿是独欺例子,他们把所有不说沙地方言的人统统称为江北人,这与沙地人的祖先来历有关。

沙地人中间有个传统的说法,他们的祖先来自江南,确切地说,祖籍地是镇江句容。“句容到崇明,崇明到……”,这个说法虽然沒有权威的文字记载,但沙地人笃信无疑自己就是江南人的后裔,其他人统统划归江北人。他们还有个稀奇说法,说凡是从句容这条线上传下来的人,小脚趾是两爿头的。刚结婚时,郑仕美和秦玉莲躲在房间里比两人的小脚趾,一看,都是两爿头的,于是郑仕美对外宣布:不要瞎说了,秦玉莲和我们一样,都是江南人。尽管如此,习惯成了自然,把秦玉莲叫做江北娘子,还是被大家众口一辞定义了下来。

其实,秦玉莲嫁到江北的东疆,家里人一开始是并不同意的。自古以来都是从乡下往城市跑的,哪有倒过来跑的?虽说秦的老家也只是郊区,但到苏州市区只需半小时车程,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捺(你)东疆喃能(怎么)搭(和)苏州郊区比?此其为一。其二,两人的姓名放在一起不好听,秦玉莲,郑仕美,好像是秦香莲和陈世美,怎么想总有点不愜意的味道,郑仕美能保证将来不拋弃秦玉莲?秦玉莲一听则辩解道,名字读音相近怎么可能就是命运相近?这是迷信说法,不足取。如果他叫郑元璋,将来也能当半个皇帝?再说,郑仕美只是个小木匠,充其量是个小工头,离开举人状元十万八千里,更不要说是什么皇帝老子的驸马,他有什么资本可以拋弃我?家里人拗不过她,那就让她开着眼睛往水里撞,吃大米饭还是吃薄麦粥,就看伊自己的福份了。

还真不要说,秦玉莲的福份确实是蛮好的。郑仕美这个老小伙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脾气好,收入也不错。接一趟生活,做一趟小工头,平均下来一天要有靠十块收入,除去开销零用,三年下来就是万元户,比当一块一天的代课教师强多了。结婚三年,家里就砌好了二层小楼,买了一只飞跃牌14吋黑白电视机,家里是只愁发财勿愁穷。结婚第二年添了个千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就连秦玉莲的母亲来到女儿家,看看,听听,想想,女儿这次算是嫁对人了,好得当年网开一面,才让女儿今生今世有了一个幸福的收梢(归宿)。

说句良心话,小家庭一天天富裕起来,秦玉莲同样功不可沒。几亩地的责任田,弄得一望三四(整齐划一),几个人吃的蔬莱粮食根本不成问题。秦玉莲还勿怕吃苦,种了点山药、香芋、芋艿和洋扁豆等东疆特产,拿到镇上去卖,也能换着好几个小铜钿,家里零碎用是绝对沒有问题的。加上宅沟里年年数点青鱼白鱼秧什么的,平常日脚就可以老酒咪咪,鲜鱼胜胜(下酒),弄得东邻西舍也眼馋三分。

孩子十岁那年,市里在盘陀弯村南边搞了个滨江度假村,几年后向周边扩张,度假村成了旅游风景区。一开始,秦玉莲也只是弄点农副特产到风景区卖卖,掏掏来旅游白相的上海人苏州人的皮夹子。啥人晓得天上掉下个月饽饽,一年后,村里推荐苏州来的江北娘子秦玉莲到风景区当上了导游,省力,又有基本工资。她是高中毕业,能说软绵绵的苏州话和嗲兮兮的上海话,所以很受江南来的游客的欢迎。由于她英语功底还算可以,所以如果运气好,接着一趟从江南过来的外国专家旅游团,态度热情大方,讲得灵珑滑秀,很有可能还有一点小费收入。

从内心上讲,郑仕美对这个从江南水乡嫁过来的漂亮、聪明、贤惠的娘子确实非常满意。抱在怀里怕飞脱,含在嘴里怕烊脱,就是他对秦玉莲的真实写照。装修队经常聚会“吃扛聚”(AA制),郑仕美总要想方设法把娘子带出去,趁机把娘子炫耀一番,此时他的心里啊,真像装了一只蜜罐子,甜得来啊,就是多出一份吃扛聚的钞票也无所谓。

由于自己的努力和娘子的支持,郑仕美的生活越做越多,收入也越来越好,装修队发展成了工程队,郑仕美当上了项目经理。项目部不再吃扛聚了,而是换由甲方请客吃酒,娘子勿好随便带出去了。如果甲方消息灵通,也会在邀请郑仕美的同时喊上他的娘子秦玉莲。秦玉莲也知趣,这种正式场合她勿大愿意去,况且又是甲方出的钱,何必破费人家呢!

郑仕美不是等闲之辈,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他并不满足于当一名听从老板使唤的项目经理,他要自己当老板。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女儿初中毕业的那年夏天,他开办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建筑安装公司。虽说一开始公司规模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齐全,总经理室、项目部、公关部、财务室,以至文秘室,还有总经理的临时臥室,一个都不能少。

办了公司当了总经理,郑仕美工作就忙多了,有时工作到深夜,就在沙发上打个盹,然后喝杯浓茶,清醒清醒再干;有时在酒席上喝醉了,就住在临时臥室不回家了。为了业务的发展,郑总还要经常带上助手到上海南京谈生意,一去就是三天五天。但郑总经理不会忘记回家,即使再忙,十天半个月总要回自己的那个二层小楼一趟,因为那里有许多甜蜜的回忆,那里有漂亮贤惠的娘子,那里有青春年少的爱女。

郑仕美的公司租借在镇上的一个三层楼上,一年多了,秦玉莲只去过三趟,因为她不想干扰他。一趟是去送点炒青蚕豆,想让老公尝尝鲜。哪知这天郑总正在饭桌上,他告诉娘子说,以后时鲜蔬菜不必送到公司来,只要有人民币,镇上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再说,我想吃了,就可以自己回家;第二趟是去给老公送换冼衣服,哪知到总经理办公室吃了闭门羹,楼下的门卫老张告诉她,郑总早晨有事外出了,据说是到上海。老张神秘兮兮地告诉她,郑总的衣食起居有人照顾着呢,请她放心;第三趟是秦玉莲听说郑仕美从上海回来了,她想过去把他的脏衣服拿回家给洗了。这天算是秦玉莲运道好,不知咋搞的,郑总的办公室门沒关紧,一推就进去了。她径直走到郑仕美的臥室,他熟睡着,臥室里飘荡着女人用的香水的气味,隔壁卫生间里传出了一阵冲洗的水声。秦玉莲似乎明白些了什么,叹了一口气,悄悄地退出臥室,掩上办公室门,回家了。从此以后,秦玉莲就再也沒有进过这扇门。

一晃二年又过去了,郑仕美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做到深圳、北京去了。加上这几年房价如同六月里的水银柱居高不下,郑仕美的家底有接近九位数了。船底下有水了,郑仕美这个老板就活络多了。一次郑仕美回家跟秦玉莲商量,是否考虑生个二胎,最好是个男孩,万贯家财总得要让续香火的下代继承么!秦玉莲不同意,女儿明年都高中毕业了,还让我生个小孩,勿怕惹笑人家?再说年纪大了,即使能生得出来,如果生个乌子(傻子)怎么办?郑仕美一听,老婆言之有理。那就领一个吧?不领人家超生的,最好领一个人家大学生非婚生育的,如何?保证以后孩子智商勿低吧?秦玉莲听后未置可否,只当老公是羊嘴巴里呒草空嚼嚼,笑着拉拉老公睡了,一囫睏到大白天亮。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郑仕美是有心要一个男孩的。半年后,他跟秦玉莲说,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他在上海的工地旁边出租屋里,有个大学生怀孕了,他想跟大学生商量要这个孩子,费用由我们出,如何?秦玉莲一听也行,反正人民币是老公寻的,他想要抱养一个就抱养一个吧!罚款手续由他去办,大学生那边的费用由他去出,一切随他去吧。

第二年夏天,就在女儿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郑仕美从上海抱回来一个小男孩,刚满月。随他来的还有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郑仕美介绍说,这就是那个大学生。这名女大学生真的比秦玉莲年轻时还要漂亮,而且嘴巴也甜,刚落座就对秦玉莲“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勿停。秦玉莲一听,傻乎乎的站在地中央:看样子,这个妹妹只比我的女儿大二、三岁啊!

勿管怎么样,既然抱养了她的孩子,就得认真招待她。秦玉莲把楼上朝阳的主臥让给那位大学生母子俩,自己和女儿则睡在背阳的小间里。郑仕美因为工作忙,办公之余就直接睡在镇上的那个总经理臥室里。

暑假快结束了,那个大学生也要回去上课了。郑仕美要开车送她们母子俩回去,秦玉莲尽管舍勿得那个小男孩,但毕竟在哺乳期,母乳喂养有利于孩子的生长发育,还是让她亲妈带走吧。等明年隔奶了,就叫老公把孩子领回家来自己带,女儿到外地上大学去了,家里有个学跑路的小孩作伴,也闹热点。

由于长时间的一个人料理家务,还要出去寻铜钿,秦玉莲40岁那年就查着患了高血压,严重的时候常常面孔通红,脑子里昏咚咚的,但只要正常服药,问题还算不大。郑仕美也一直叮嘱她生活少做点,反正钞票有得用。但秦玉莲不这样认为。钞票主要是老公吃辛吃苦寻来的,我总勿能光用他的钞票吧!再说,大女儿现在上大学,领养的小儿子也要养大成人结婚生子,总要用脱勿少钞票吧?再说,以后养老总要钱吧?不能坐吃山空啊!

郑仕美越来越忙了,到上海谈业务的趟数也越来越多了。他总不忘记买点进口的高血压药片,托自己的助理带回家,也常常会带点钞票回家。不过,秦玉莲还是舍勿得用钞票,拼拼凑凑一道存在银行里。她说,这是将来自己养老的安家粮,囤在那里心里踏实。

眼看抱养的那个小男孩要隔奶也要学跑路了,那个女大学生也要毕业了。郑仕美又回了一趟家,跟秦玉莲商量想把儿子领回家,并托那个女大学生在家帮助带一段时间。协商沒成,拌了几句嘴。就在午饭后不久,郑仕美突然告诉邻居,秦玉莲跌死了,是从楼梯拐弯处跌下来后脑枕着地死的。有人报案说那个江北娘子死得蹊跷,也有邻居在帮秦玉莲换衣服时发现背脊上有好多青颜块。公安去查了,查无证据是被郑仕美故意打死的。也有邻舍告诉公安,他们夫妻俩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沒听见他俩吵相骂打相打。再说,就在前几天郑仕美还托人给秦玉莲送来药片和钞票。这二点大多数邻舍和郑总的助理都能证明。因此,公安的初步结论是:根据现有的证据表明,秦玉莲由于高血压,不慎从楼梯踏步自行跌跤而死,并非是涉及他人的刑事案件。

秦玉莲死后郑仕美给予了厚葬,并给了丈人丈母好几十万的养老费。八月半那天,郑仕美和那位女大学生在市区五星级酒店举行了隆重的结婚仪式。建筑圈子里的,政府机关的,公安部门的,来了不少人捧场,上海来的几位著名演员的即兴演出,为结婚仪式增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那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更成了众人奉承的对象。有人突然发现那个小男孩有几分像郑总。郑仕美笑笑不反驳,只是说:喔,是吗?吃家饭像家人,儿子像我就沒错了。

秦玉莲死了,村里再沒有人喊“江北娘子”了。只是关于秦香莲和陈世美的故事,在村里渐渐家喻户晓,而且演绎的版本也越来越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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