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村的桥已经坏了半年多了。 这半年多来,可苦坏了大桥村的村民了。这桥是村民去乡里赶集的必经之路。“民以食为天”,可除了粮食之外,村民们日常生活用品都得到集市里买,自产的农副产品也得去集市上去卖。可这通往“阳关道”的桥坏了,村民们自然也无法去赶集了。大桥村四面环山,自古进村一条道,还有一条三百米宽的汾河挡道,如果不借助大桥的话,绕道而行、翻山越岭得要2天工夫才可进村。外人们因这大桥村的桥坏了,想来也都进不来了。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今却是去大桥村难,难于跨汾河。”于是,大桥村与世隔绝,俨然成了“桃花源”,桃花源村民可以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可以过着小农经济、与世无争的生活。然,现在的大桥村却怎样可以呢?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农村早已不满足那种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生活,村民们也早都不满足那种“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虽然还是以农为主,但随着社会发展、通信普及,村民们也与时俱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种经济作物的,如种大棚蔬菜,种瓜果梨桃等;也有发展养殖业的,如养鸡养鱼等;有的办起了加工厂,如榨油厂、服装加工厂、砖瓦厂等。还有好多年轻人不愿再过上辈人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种生活,纷纷外出闯荡打工。所以,对于村民们来说,大桥,是他们通往外界、融入社会通道。于是,村民们也更加盼望早日修桥,方便出行。 大桥村以前是有桥的。不然,何以叫大桥村。 但是,大桥村最早不叫大桥村,当初叫后山村。以前,汾河水大的时候,人们靠一条小木船摆渡进村出外。后来,汾河水流越来越小,小船也无法行驶了。村民们就建了一座简易的木桥,只可让人行走,顶多推着小平车行走。后来,木桥摇晃不堪,行人徒手通过都要提心吊胆。六十年代初,当时的公社史书记到后山村蹲点。当史书记在大队支书陪同下,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走过桥后,出了一身冷汗。虽是冬天,但棉衣都湿透了。史书记到村后,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深深了解了村民对建新桥的盼望。于是,史书记跑县上申请资金,在公社组织发动,并亲自带领后山村的干部村民新建了一座石桥。那大桥虽不能与河北的赵州桥相媲美,只有一里多长,六米多宽,但当时,大桥竣工落成剪彩时,全村人像过年一样欢喜热闹,也有不少周边邻村的乡亲前来观看凑兴,大桥成了村里的标志建筑。从此,后山村改名为“大桥村。”桥刚建成时,村里的人、邻村的人有事没事像城里人逛公园一样到桥上溜达,小孩子们更是在桥上往来穿梭。那阵势真如《清明上河图》那样繁华热闹。 那时,村民们走在桥上,看日出、看夕阳,确实感觉山美水美生活美,有一种无言的自豪感。 然而,这些已经成为过往了。由于时间长久,又经历了许许多多地风吹雨打,大桥自然也像人到老年一样,渐渐地,大桥桥面裂缝,桥身倾斜。真是“廉颇老矣。” 桥坏了,自然就无法通行了,又得舍近求远、绕道而行。于是村长着急起来了。村里公用经费少得可怜,动员村民捐款集资还有很大的缺口。钱是硬头货,没有钱拿什么修桥?村长头上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最近又让他给揪掉了不少。 这天,乡政府通知村长到乡里参加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会议。村长便眼前一亮,一拍脑袋,自言自语:“真是忙昏了头,现今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上面肯定会支持村里建桥的。” 于是,他和村支书召开村委会,写出了建桥的报告,让村长到乡里开会时,向乡里反映修桥问题。 乡党委李书记在这个乡已经当了有五年了。5年里,他不曾拥有什么政绩,也不曾拥有多少钱。穷乡僻壤能有多少钱?李书记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开会,讲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常常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补充一点。”可这一点,就说了两个多小时。经常让开会的人肚子饿的咕咕叫,可他的大道理还是讲得那么意犹未穷。老百姓称他为“理书记。”当然,李书记是比较“清廉”的。因为乡财政收入像“秃子头上的头发”,都是有数的,没有他的用武之地。李书记还有个“优点”,喜欢和乡镇企业家、暴发户打成一片。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好那么一口。他不管是什么人叫他、什么场合、什么原因、什么标准,每请必到,每喝必醉。乡里人大部分都知道李书记醉后“三部曲”:其一,叹气。认为当今伯乐太少,他当这个乡书记便是一大悲哀。和他一同上党校的同学都比他混得好,最差的也当了县里的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他们的口才和他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其二,豪气。他认为,人生奋斗莫过于两种。学生时代为成绩奋斗,长大后为工作奋斗。然而,他的奋斗就是仕途上的升迁。升迁应靠钱来铺路,“官场不负有钱人”嘛。可这穷乡僻壤的财政,不能让他腰包鼓起来。所以,他与商界朋友称兄道弟,拍肩膀、乱许愿,希望得到他们“赞助”,好让自己通过奋斗,升迁离开这穷地方。其三:怨气。他最厌烦村里上访的人,村干部找他修路、修桥的事。这些人费了半天口舌,一毛不拔,烦死他了。 李书记不愧为“理书记。”村干部、村民找他反映问题,他不是引经据典、东拉西扯,大道理套小道理,让找他的人无言以对,自动退去。就是张口闭口说这是体制问题、原则问题,要研究研究,用缓兵之计将这些问题变成永远的问题。 乡里建设新农村会议结束后,村长急忙找李书记反映修桥的问题。李书记很是热情,亲自为村长倒茶端茶。村长把修桥的报告递上去,李书记一目十行、草草看完后,便说话了:“都怪我这两年下去的少,没能帮乡亲们解决一些生活困难。这次,咱们乡搞新农村建设,就是要改变农村落后面貌。您放心吧!乡亲们的事便是我的事。”村长见李书记如此热情,又说的这样好,尤其是那句:“村民们的事便是我的事。”让村长感觉李书记是如此的亲切。村长从李书记办公室走出去暗道:“真是个好书记。看来这次修桥有希望了” 村长美滋滋的回去,对乡亲们说:“李书记是个好人啊!他答应在新农村建设中给咱们修桥了。这下,咱们村的桥可有眉目了。”村民们欢呼跃雀:“终于方便赶集了。” 村民们等了又等,还是未见乡里派人下来。村民们问村长,村长说:“兴许是李书记忙,他管一乡的大事呢,还有别的事,再等几天吧。我们不能够老催人家。” 可过了大半年还是没有动静。村长这下急了,于是第二次找到李书记。一进门,李书记正在打电话。见村长来了,李书记示意他自便。过了会,李书记电话打完了,才问他什么事。村长却无法开口。求领导办事反而还催人家,难免有点难言之隐。此时村长正:“我….我”,吞吞吐吐半天进不了主题。李书记真不愧为领导。竟然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你们村的事很快便会办好。我还要去县里开了一个会。”说完甩下村长扬长而去。 村长从李书记办公室出来,很是后悔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专门来反映问题却说不出口。 村长回村的路上,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到了村里,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村长筋疲力尽的走到村口,村口已有好多村民在村口等待。 头一次,村长是带着希望回来的,路虽远,可五十岁的村长却身轻如燕,一点也不感觉累。可这次回来却心灰意冷,所以身体也觉得累了。村民们迫不及待地问村长修桥的事。村长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村民们意识到了李书记在推诿,纷纷痛骂李书记。李四说:“这个什么狗屁李书记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王五道:“成天嘴上喊‘关注民生’,其实是只想着他的官升。可苦了咱们了。”张六道:“咱们村的桥不修,都被外村笑话了。人家小屁孩们唱着戏弄我们村的歌谣道:‘大桥村里有座桥,年久失修快倒了。进村外出不敢走,村名再别叫大桥。”再不修桥,我们会被一直笑话的。笑话没什么,俺脸皮厚,关键是赶集要累死人了。”村长蹲在地上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听了大家的牢骚,他一言不发。过了会,他站起来扔掉烟头吼道:“我再去找他一次!” 几天后,村长又出现在乡政府门前。李书记正欲上车,村长急忙道:“李书记,您先别走。”李书记见是村长,坐在车内,摇下车窗道:“你还是说修桥的事吧,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再研究研究,向上面再汇报汇报。”村长说:“可是,你不是说上次你们就研究吗?不是说快了吗?都过半年了啊!”李书记脸色变得难看了。过了会,他道:“我说你也干了多年的村长了,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啊。现在的事是那么好办的吗?再说乡政府不只是管你们一个村啊!我还要开会,以后再说吧。”说罢,就让司机发动车子,屁股冒烟走了。 村长不由得脸抽动了一下。他走出乡政府,回过头看了眼乡政府大院照壁上赫然写道十个红色的大字:为人民服务,当人民公仆。他骂道:“狗娘养的,糊弄百姓的臭官。” 村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回到了村里。他无精打采的回到家中,老婆见他面如蜡色,便关心道:“怎么了?老头子。你哪里不舒服啊。”村长没有理会老婆的话,一个人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过了会,又坐起来,在心里呐喊:“修桥咋就这么难啊。” 然而,不管如何,桥还是要修。村长还是连续几次地找李书记,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研究研究”、“顾全大局”、“再等一等”之类的话。修桥的事,一直像“石子掉到了无底洞---了无声息。” 这天,村长到乡政府却不见李书记。原来,经过李书记的“奋斗”终于官运亨通地当上了县委常委、统战部长,远离了这块穷乡僻壤,让他烦心的地方。 李书记走了,有个空缺。自然还要有人补。于是,乡里又新来了一位姓王的书记。 这王书记十分敬业。新官上任就放了四把火。一是要新建乡政府办公楼。在他手里修建的乡人民政府办公楼在本县、甚至本省是一流的,建筑设计前卫时尚,老百姓都叫“小白宫。”二是给乡政府买了一辆奥迪车,经常让司机把车擦得一尘不染。三是从县剧团调了一位女秘书,外出开会考察,都带着,女秘书给他端茶杯、开车门,好不威风。四是让沿公路的村都在公路旁修建一个门牌建筑,要求不能千篇一律,风格各异。他也以此为荣,以为自己工作有魄力,改变了乡政府建筑落后的面貌,改变了乡镇干部的形象。 村长找王书记反映修桥问题。王书记翘着二郎腿,喝着女秘书端过来的茶,好半天才开口:“你们那个穷村,有谁会去看啊。对了,你们村的门牌修了没有?” 村长说:“村里没有那么多钱,再说桥一直未修,村民很有意见啊。” 王书记不耐烦地说:“你们修桥,就能够集资到钱,乡政府让你们建个门牌你们就没钱吗?你们这不是不顾大局,影响我们乡的形象吗?” 村长一见书记发火,就再不敢提修桥的事了。村长说:“我回去再和村民们合计合计吧。” 女秘书给王书记杯子加了点水说:“王书记,你不要生气,保重身体。”王书记怒气未消地对村长说:“下月你们村的门牌再建不好,我就撤你的职!” 村长落荒而逃出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村长回到村,村民们便问修桥的事。村长说:“唉,当官的都是一样,只会与民争利,不会为谋利。这个书记不仅不提修桥的事,还要给咱们增添负担,让在村口建门牌呢。”村民们见村长的头发更少了,体会到村干部也不容易,也都无言的走了。 穷乡僻壤果真容不下真神!刚来的王书记才干了不到半年便走了。不过与前任不同的是他是被纪检委请走的。 原来由于这王书记在乡里大搞形象工程,劳民伤财,同时,又和女秘书纠缠不清,后院起火。被举报到纪检委。县委决定让其停职接受调查。于是,乡里便又群龙无首了。 对于村民来说,乡里群龙有首与群龙无首对他们而言并无什么意义。因为,不管如何,唯一不变的还是大桥村的桥还是未修。 不久,乡里又换上了一位姓白的书记。 这白姓书记刚来,便引起了大家的议论。首先,大家对他的姓名有忌讳。民间都流行当今的乡镇领导大都是“三白干部”:即喝白酒、打白条、说白话。所以,大家都根据他的姓氏,对他将来的工作都不怎么看好。再者,就是他年纪轻轻,刚大学研究生毕业没几年,通过公开选拔被任命为代理书记,书呆子一个,能有什么能力?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来这也只是像公子哥选美----玩玩而已。 还有值得大家议论的是,他处事风格与前任截然不同。前几位都是新官上任又是“烧火”,又是保证,又是开会,又是动员。声势浩大,热闹非凡。而这白书记却经常和秘书骑个摩托车走村串巷,田间地头的跑,好像城里来的,到农村来观光一样,见什么都稀奇,见什么都爱问。这白书记到底没有官场经验,他开会连讲话也讲得很少。大家都暗暗叹道,“前几任是‘喇叭’,这次来了个‘哑巴’。”这不由让大家对这白姓书记失望了 村长自从王书记走后,再也没去过乡政府。如今见来了这么一位“白”书记,更不想去了。 时间依然变动。百姓们也都正常地生活着。大桥村的大桥也一直未修。 这天,村长正在村委会。突然听到村民老张跑过来说:“白书记来了,在村口呢。” 村长一想,“坏了,肯定是上次门牌没修,来兴师问罪了。”赶忙和老张赶往村口。见面后,村长陪笑道:“不知白书记这次来有何吩咐呢?” 白书记手一摆:“不用拘束,我就随便看看。”村长忙说:“您来也不打个招呼,好让我为您接风洗尘。”白书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接风而来,而是来走访调研的。” 村长暗道:“又来了个伪君子。”村长忙说:“白书记,我们乡有您这么负责任的书记,是我们的福分啊。” 白书记没有接话,而是说:“不要老这样俗套,让人挺累的。说说你们村修桥的事吧。” 村长诧异道:“白书记,您都知道了?” 白书记带着埋怨的口气道:“你有问题应该上报啊。为何上次开会我让大家提问题,你为什么不说呢?”村长道:“我不想为乡里添麻烦,书记您管的不只是我们一个村啊。” 白书记道:“我这个书记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村长心想:“又是一个唱高调的。” 没过几天,村民二狗又跑来告诉村长说,“白书记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不少人呢。” 村长跑到村口,一群人在桥头比比划划。白书记见村长跑过来,没等村长开口便说道:“这次来,我请了县上分管农业的李县长和财政局、农业局、城建局的几位领导过来现场办公,专门研究给你们修桥的问题。”说着,给村长介绍了几位领导。 李县长握着村长的手说:“多亏了你们乡的白书记啊。他每天缠着磨着我们说你们修桥的事,今天又一早把我们都拉过来了。来你们村一次确实不容易啊,我们的车都还在山那边停着呢。把我们的腿走疼了。看来,我们就是有点太官僚了。你们村的桥确实是该修了。这样,我们已基本上决定了,修桥的资金,向省上市上争取一点,县里拨出一点,你们乡里带一点款、拉点赞助,村里再集资一点,尽快把桥修起来。”村长握着李县长的手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几天,白书记又带着城建局的工程专家和修桥队来到村里。村长看见修桥队,高兴地合不拢嘴了:“白书记,现在,我请你们先吃饭去吧。” 白书记摆摆手说:“这样,修桥队交给你们,你们让村里的壮劳力配合他们修桥,给他们提供方便。上面的资金由我们去跑,会让乡里的会计按工程进度给修桥队拨付。早修早赶集吧!” 三个月后,大桥村的桥便修好了。于是村民们又像以往一样上桥赶集、看夕阳。 桥修好后,村长到乡里几次,想请白书记吃饭,表示感谢。可每次白书记都下乡了。 这天,村长又去了乡政府。结果却让他郁闷。他到白书记办公室,又是没有人。他以为白书记又下乡了,一问门卫才知道原来白书记是个挂职锻炼的干部,挂职期满,又回到了市里。村长听完后,久久没说话。 回到村里,村长将此事告诉了村民。村民无不感动,有的甚至哭了。村长与全村人商量,遂将大桥的名字叫做“连心桥。” 大桥村的桥修好了。四乡八邻自然也有了歌谣:白姓乡长修大桥,新桥建成“连心桥。”新桥畅通民欢喜,众口齐夸书记好。 在大桥村的“连心桥”上,人们常见一名六十多岁左右的老年男人手扶石桥,自言自语道:“白书记啊,你给我们建好了桥,可我们却没有请你吃过一顿饭。我们全村都过意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