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南山驿

时间:2017-04-10 12: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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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南山驿盆地,蕴藏着丰富的煤碳资源。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这里陆续修建了四个国营煤矿。据说,最初设计年产量达到了500万吨的生产规模。这四个国营煤矿曾经对新中国的建设和振兴一方经济作出了巨大贡献。但改革开放以来,尤其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小型煤矿的兴起犹如雨后春笋一样如火如荼。南山驿的西滩,每隔百八十米就有一个小煤矿,小煤矿最多时达到了四百多个。这些煤矿大多证照不全、管理混乱、胡挖乱采、破坏资源,致使地面沉陷、水土流失,又使煤价爆跌、煤碳滞销,国营煤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艰难局面。有人说,国营煤矿的职工连续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有些困难的临时家属,甚至靠拣菜叶子维持生计。

煤矿,自古就有透水、着火、冒顶、瓦斯和粉尘爆炸五种灾害,官方将这五种灾害称为“五毒”。加上小煤矿的危害,国营煤矿又创造性地称之为“六毒。”而当地政府又为了眼前的利益,消极对待,对国营大矿的警告和抗议,敷衍了事,甚至置之不理。有些政府官员私下在小煤矿上暗中参股,在社会上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为此,国营大矿特意成立了“小煤矿清整办公室”(简称清整办),专门负责南山驿的小煤矿清整工作,清整办主任叫刘寿。

在这风起云涌的开矿大潮中,我也有幸成为一个弄潮儿。那是宏达煤矿的矿长李锋遭遇车祸时,我赶巧从那儿经过,便及时将他送到了医院。由于当时我们不认识,李锋病愈出院后,或许是感觉我这人还不错,或许是出于知恩图报,总之,他委任我担任了宏达煤矿的副矿长。由于他有好几个经济实体,平时无暇顾及煤矿,所以,日常工作由我代理。

我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一)

清整办主任刘寿派人给我送来一份文件,要我签收,以示送达。内容是近期要关停一批危害大矿的小煤矿,我们宏达煤矿就在关停之列。我不想签,便将文件扔在一旁,很不客气地把来人丢在办公室,自己则走出大院,漫无目的地在便道上散步。

夏日的黄昏,残阳已经落山,几缕橘红色的霞光冲上天际,射向一抹红彤彤的火烧云。我突然想方便一下,便走向远处的一个厕坑。

还未到坑边,厕坑里突然站起一个女人。黑亮的秀发像一落瀑布,连同橘红色的连衣裙在晚风中轻轻飘扬着。

当我们四目相遇时,我们都惊呆了。我们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杨媚和钟鑫!

我们很快从如厕的尴尬中解脱出来,原路返回。从闲聊中获悉:她在离开我们老家后,先到了兰新公司。之后来到南山驿,现任和顺煤矿的会计。我又将这些年的经历逐一告诉她。杨媚听后,说我的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有个平台了。

从谈话中还得知:她已经是名花有主,而我依然是孑然一身。

转眼就到了分路口。因为她有事,我们便匆匆别过。临别时,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和呼机号。

从邂逅杨媚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满心地欢喜。我感到自己在南山驿并不孤单,不但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还像是有个亲人在身边一样。我要感谢命运的惠顾和赏赐,是它让我在这个偏僻的异土他乡,遇到了一个我久违的人。尽管她已经婚嫁,但还是让我感到了一份意外地惊喜和不能自拔的陶醉!

(二)

第二天的正午,火热的太阳晒得整个南山驿好像要冒火似地。我无所事事,脚步好像不停使唤一样,自觉不自觉地朝和顺煤矿走去。

我想去找杨媚坐一会,但没给杨媚打电话,也没呼她。到了和顺煤矿门口一打听,门卫说,杨媚在的,就是敞着门的那间。说完他用指尖指指一排临舍。

因为门开着,我便直奔杨媚的房间。不想,到门口看到的一幕,竟然吓我一跳。原来杨媚正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抱在一起。那男人裸着上身,踏着拖鞋,只穿一条浅黄色的中裤。他的一只手放在杨媚的臀部,另一只手看不清在哪里。

男人发现了我,他一点也不显得不好意思,便轻轻地放开杨媚。被他撩起的裙子,瞬间落下,遮住了杨媚的后臀。杨媚转身一看是我,尴尬地走了出来。

他是谁?杨媚的身后传来那个男人很严厉的问话。

他是我同学!杨媚匆匆回答了一声,便带我走进隔壁的屋子。但我能看出,这不是杨媚的闺房,而是一个男人的住所。

不好意思,他是我丈夫,刚从兰州来。你看,我们总共见两次面,每次见面都那么尴尬。杨媚红着脸说。

既然是你丈夫,不妨叫过来一起聊聊。我一厢情愿地要求着。

算了,他这人……杨媚拒绝了我,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向我引见她的丈夫。

杨媚递给我一瓶灌装健力宝。我打开一口气喝完,手里拿着空易拉罐摆弄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三)

下午,麻烦就来了。

我们隔壁的永胜煤矿在井下掘进中与大矿废弃的巷道打透,爆破中又引起采空区的瓦斯爆炸,烧伤大矿职工十七人,死亡三人。据说,此事惊动了国务院,是邹家华副总理亲自责成副省长郭琨专程赶到现场坐镇指挥、调查处理的。

我听到这个消息,隐隐约约地感到事态的严重和前景的不妙。

(四)

清晨,南山驿的西滩,人山人海,车流如织。对永胜煤矿矿长李海生的现场收审大会就设在永胜煤矿召开。

我因为挤到不跟前,就站在远处翘首观望。只见身着橄榄绿的武警部队荷枪实弹,围成了一个大圈。高音喇叭里不断传出言辞激昂的声音,陆续有几个人分别作了讲话。最后是大矿矿长严震的讲话,他的讲话中频繁地出现了“草菅人命”四个字。

之后,我亲眼目睹李海生被押上警车带走。这件事,最终成为小煤矿遭受灭顶之灾的导火索。

(五)

刘寿又派人呈文要我签字,我电话请示了一下李锋,便匆匆签了字。由于是周末,我晚上照常到舞厅去潇洒。在舞厅门口,我呼了一下杨媚,但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她竟然没回。

我便拾阶而上,进了舞厅。落坐于一处僻静的角落,要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 。

这时,我看到和顺煤矿的采购小贾也在舞厅。我向他招招手,他过来了。

我又要了一个口杯,给他倒了一杯啤酒。

舞厅里播放着一曲慢四,曲名是《昨夜星辰》。女主唱以她略带忧虑的嗓音唱出: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夜空……我颇有感触地觉得今晚的气氛和往日有所不同。宇宙灯的亮朵飞旋着掠过舞池,我在昏暗的灯光下,无意间看见杨媚也在舞池里。他的舞伴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他们的脚步几乎就没挪动,只是抱在一起在那里晃。

我问小贾,和杨媚跳舞的那个男人是谁?

小贾惊讶地反问一声:你不认识呀?他是杨媚的丈夫。

我惊诧了,杨媚怎么两个丈夫?

(六)

第二天傍晚,我在卧室兼办公室的屋里无聊地写着一首小诗,内容酸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掉牙。这时,我听见矿门口突然来了一辆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我出了门,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周围是一团飞扬的尘土,车上没有马上下来人。等尘埃落定,从车里走出来的却是杨媚。她显然没看见我,只是向门卫打听着什么。门卫顺手一指,她扭头看见了我,便信步走来。

杨媚惊现我矿,使我受宠若惊。我不知道她此来的目的,便木然地侯在门口等她过来。

她过来就说:不知你有时间没?我请你到音乐茶座去喝杯茶吧!

(七)

惠风茶园是镇上最高档的音乐茶座,环境还算优雅,大厅里飘荡着葫芦丝演奏的《梁祝》,显得非常的柔和而富有情调。

我们坐在一个临街的包厢里,外面是橘红色的霓虹灯,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相拥而过。

足足有半个小时,我们谁都没有言语。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寂。

你都知道了?她瞟着眼对我说。

知道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她接着说:那个八字胡的男人是我们公司的副总,他叫贺刚。一次我喝醉了,他乘机霸占了我。但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给的。那晚和我跳舞的小白脸才是我真正的丈夫,他是个医生,名叫徐波。可他是个十足的变态狂,老是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听后有些愠怒。她见后,表情显得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后悔

接着,她又伤感地说:时下,南山驿的煤矿就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地开花,我不知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也许我们都要梦断南山驿……

(八)

傍晚,我穿着拖鞋在矿门口乘凉。突然,听见井下一声闷响。不一会,井口慢慢涌出浓浓的黑烟,夹杂着呛人的火药味和煤腥味。我不知井下发生了什么事,便撒着拖鞋急奔绞车房打电话,但电话已经不通了。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井下还有一个班的工人。我赶紧派生产矿长和调度下井查看,但还没等他们换好衣服,井下的带班班长王十三等一干人突然出现在大门口。

我惊奇得不知所措!忙问是怎么回事!又问他们是怎么上来?他却无所谓地说,我们下井不久,就发现二中段的巷道被大矿打通了。他们强行将我们赶到他们的巷道里,在咱们的主井以下安装了炸药,说要将我们的主井放塌。我们是从乘他们的人车、从他们的巷道中上来的。我们上来多时了,他们非得在爆破之后才允许我们离开。

我一听就乱了方寸,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给李锋都没汇报一声!

(九)

我开车到镇上,匆忙采购了一批装土的编织袋,准备向井下运土、填筑巷道。突然,我的PP机响了,我一看号码是和顺煤矿的,便匆匆洗了一下手,借用老板的座机回了过去。接电话的是采购小贾,他说是杨媚呼的我。我问小贾知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停顿了一会,说杨媚出事了,刚被警察带走。

我不知道杨媚究竟怎么了,便催促民工赶快装车。就在这工夫,远处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风驰电挚般地从北边呼啸而来,“喳”的一声,停在我身旁。

我隔窗向车里望去,我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看见杨媚坐在后座的中间,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分坐在她的两边。杨媚双手带着手铐,她眼里噙着泪,默默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连问几句:怎么了?怎么了?杨媚你究竟怎么了?

杨媚不言语,只是先向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美丽的大眼睛显得异常得红肿。

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警官替她说话了。你是钟鑫?杨媚和兰新公司副总贺刚涉嫌侵吞公款,数额巨大,今被依法逮捕。你到底是她什么人?她带上了手铐,还要求到宏达煤矿找一趟你。你和她告个别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揪心地望着杨媚。警官一看我不说话,就果断地命令司机开车。

我只有眼巴巴地望着警车离我越来越远……我的耳边又响起杨媚的一句话:也许我们都要梦断南山驿!

(十)

我想去看看杨媚,可连她关在哪里我都打听不到。

(十一)

两天后,更大的不幸接重而至,执法组要强行关停小煤矿了。

武警部队开来了,又是荷枪实弹。他们站成一排,分列在现场维持秩序。开阔的南山驿西滩,停满了车,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刘寿十分得意地指挥着装载机,转眼将我矿的房屋夷为平地,又派人炸封了井口。天地间到处弥漫着飞扬的尘土和重型机械的喧嚣声。我望着自己苦心经营的煤矿转眼变成了一堆废墟,心里难受极了,两行眼泪突然从脸颊流下……

这次清整,不单我矿被毁,西滩所有的小煤矿,无一幸免。一夜之间,曾经热闹非凡的西滩已是万劫不复。前来这里淘金的众多弄潮儿,各个哭着鼻子住到了镇上的招待所里,包括我和李锋。我不知道这一切应该怪谁?谁应该来对此负责?

夜深了,我依然站在招待所的屋顶,放眼西望,往日灯火通明的西滩早已是一片黑暗、鸦雀无声。南山驿,曾经孕育了我的梦想,又使我遇见了朝思暮想的人。但这个梦,又在数年之后的今天,彻底破灭了……我不得不寻求新的出路,而使我更加迷茫的是,我的梦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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