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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9月1日小学开学的情形一定有着某种相似性。送女儿上学，学校门口传来了凄厉尖啸的哭喊声。是女孩的声音。然后是两个大人一个抱上身一个抱下身，踩着急速的小碎步把孩子往里抬进去。下着小雨，扛着小孩的俩大人旁，还有一大人打着伞。
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又会是谁？
嘴角泛起一丝怜惜的同情的苦涩的微笑。
一定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幼儿园可以赖学，上了小学，父母再无法让她赖了。哭闹个三天，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一周以后，会乖乖地举着小手跟父母说“再见”。
去年看到一个更厉害的，反抗的劲儿更足，力气更大。两只小手竟是拽着铁门的门框一动不动，哭声震天，也不影响手有松懈。两个大人竟是奈何不得。一人急吼道：叫老师来！叫老师来！
也不知道最终是如何将那个小烈士送了进去。没有时间看下去。只见得门卫在那里悠悠地晃腿：“老师总有办法的。”
然后是下午放学接小孩。
绝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场战争，抢人的战争。体力的搏斗，心理的较量。虽然抢的是自家的小孩。
离放学还有10分钟，学校门口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一团人。一个班一个班是举着牌子挨次放的，但最后就是会乱成一锅粥。小的还没有走出来，老的就使劲往里挤，好像柏林墙拆后，东西德亲人来不及地相拥；好像迟上那么半秒，小孩会不翼而飞；好像性命攸关的关键只在那一刻；好像全校的小孩全是外星球动物，只有自己的小孩是小孩。老师、教导主任在那里喊：“不要急呀！不要急呀！”——管什么用。你只听到耳边“宝宝贝贝”的震天叫声。
女儿上一年级的时候，就是经历了这样恐怖的战争。一把从人堆里抢出她，仿佛是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那一刻，突然就理解了有人要做全职妈妈。那个20分钟里消耗的体力和心理能量，完全抵得上你半天的工作。对于患高血压心脏病等老年病的那些来接小孩的爷爷奶奶，我表示着由衷的敬佩。
还好，就像一切的反常最终要纳入正常。一个星期以后，情况会大有改观。孩子没有被陌生人领走么，别的父母不一样在坦然等待？那些抽紧的肌肉、变形的表情、惊恐的叫声终于慢慢松弛了下来。
但是，接送小孩真的是一件这样艰巨的功课啊。
算了一笔帐。我每天用于接女儿的时间是半小时。是指从家走到学校15分钟，在门口等15分钟。一周就是2.5小时。一月是10小时。一年，去掉节假日是2540小时。5年是12700小时，换算成24小时的一天，大约是530天。
有个星期一接小孩，灼热的太阳直射在人身上，刚下过雨，气压却是低的。又热又闷，还有等待的焦虑。只听得一个穿着粉红色名牌T恤的母亲说：“我这是第一次接我女儿，她三年级了。”
横了她一眼。真幸福啊。
那些风刀霜剑的恶劣天气除外，只要你尚存热爱生活之心，你在学校门口就是站成个雕像，还是能够找到乐趣的。乐趣比起责任当然更符合人性。
“等友们”多半是退休在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是花钱雇的钟点工。“等友”做了4年至5年，都做成了亲戚。股票行情、房子买卖、儿女婚娶、学校动态、孩子成绩、补课信息、英语考级、交通事故、退休加薪、物价上涨、锻炼心得、保健要门、医院近况……比晨报晚报更生动更实用。你在人堆里走走串串，支起耳朵，必有所获。于是知“三人行，必有吾师”。确然也。
有一天，一老爷爷跟一老奶奶对上了眼，盯着她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呀？你以前是不是住在某某路上的？我们好像还是小学的同学哩！老奶奶回答，我是在某某路住过的。我记得你的。
老爷爷高兴了，说，这么巧啊？我就看着熟嘛。你搬到这里了？
老奶奶说，不是。老爷爷继续发挥：我是来领大孙子的，你也领孙子呀？老奶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老爷爷还要搭讪，老奶奶却走开找别人去了。
真不长眼力。我看了那张嘴扫兴的老爷爷一眼。你是来领大孙子的。你的小学女同学是领别家的小孩挣钱的。她混得不如你，当然就信息短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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