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施恩18年:是你的仇人也是你的恩人-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父亲遭叔叔毒手
少年发誓要为父报仇
1995年7月8日,12岁的张云鹏放学回家。不同于以往的是,家里没人,家门却是敞开的。张云鹏正疑惑不已,邻居李伯伯见到他,马上神色凝重地说:“鹏鹏,你爸出事了,送到蓬安人民医院抢救去了,你快去看看!”张云鹏的心仿佛一下子掉入冰窖,他气喘吁吁地直奔医院。在医院里,张云鹏先看到泪眼模糊的母亲,然后看到一张遮着白布的床……
“是你叔害死了你爸!”母亲带着满腔的愤恨告诉张云鹏。12岁的孩子记住了母亲的话,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叔叔害死了父亲,叔叔就要为父亲偿命!可张云鹏连叔叔张贵生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没有人知道他逃到了哪里,包括警方。尽管案发当天,蓬安县公安局的警察来家里调查并立了案,但是案发时只有兄弟俩在场,而受害人已死亡,犯罪嫌疑人张贵生作案后就逃离了现场,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甚至没有人知道那天张贵生与哥哥张强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凶手”逍遥法外,孤儿寡母的日子却越过越难,这让张云鹏对叔叔的憎恨与日俱增。一天早上上学的路上,大雾弥漫,张云鹏隐约感觉后面有细碎的脚步声,他停下发现是叔叔的女儿文文。那时文文只有7岁,刚上小学,这么大的雾,她害怕才远远地跟着他。过去,张云鹏和文文一直像亲兄妹一样亲密,是最好的伙伴。可是这天,张云鹏发怒了:“你别跟着我,你爸爸害死了我父亲,我讨厌你!”文文的眼中满是泪花,委屈地说:“哥哥,我也没父亲了。母亲说,父亲一辈子也不敢回来了……”妹妹的一句话,将张云鹏的心揪得生痛,是呀,她和自己一样,都没有父亲了。
于是,张云鹏替妹妹拎过书包,陪她一起上学。这年底的一个晚上,张云鹏都快睡了,文文在窗外敲了两下玻璃,张云鹏赶紧凑过去,文文说:“哥哥,我今晚要走了。我总被别人骂作‘逃犯的女儿’,我和母亲都抬不起头做人,母亲决定带我远走他乡。哥哥,别恨我,求你了,那不是我的错……”听妹妹这么说,张云鹏感到喉咙苦涩无比,他很想对妹妹说他并不恨她,但他不得不怨她父亲,可妹妹一转眼就消失了。
第二天,张云鹏在上学路上等了很久,果然没等来妹妹。妹妹文文和她的母亲韩秋菊真的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母亲对张云鹏说:“她们母女没准是去跟张贵生团聚去了。”听母亲这么说,张云鹏心中的憎恨又复苏了。他说服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好知识,才能为父亲鸣冤昭雪。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求学之路会那么的艰苦……
隐身施恩18年
复仇少年在爱里成长
1996年7月,张云鹏小学毕业,命运却过早地将他推到了十字路口:是继续读书以后为父报仇?还是为母分忧辍学养家?母亲不堪丧夫之痛,身体每况愈下,可为了养家养儿,她依然得坚持一个人干全家人的庄稼,还得挤出时间到餐馆里打零工,挣钱给儿子赚学费。可即使她如此劳累,日子还是过得那么苦,张云鹏是全校唯一穿补丁衣服,在大冬天穿破凉鞋的孩子。为此,他没少受白眼和歧视。
自尊心极强的张云鹏决定不再读书了,母亲见此也无能为力。可就在这时,雪中送炭的恩人来了。爷爷送来了一千块钱,并告诉张云鹏和母亲,这钱是邻乡的好心人——一个叫“汪田军”的人资助的。当时,张云鹏和母亲不禁喜极而泣。欣喜的张云鹏认为这是上苍不忍看见父亲含冤而死,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恩人,他又可以延续自己的求学梦继而为父申冤了。进入初中后,他很刻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可是这年冬天,母亲患上恶心性感冒,为了省钱一直拖着不治,诱发了肺炎,送到医院后医生称必须要住院治疗一周,医疗费至少得四五千。这可急坏了张云鹏,他赶紧去找爷爷,爷爷也没钱,最后爷爷说:“没法了,只能去找他了。”而这个人正是汪田军。第二天,就在医院要给母亲断药的时候,救命钱来了,整整六千。母亲从病愈后要儿子一定得记着汪叔叔的恩情,张云鹏牢记于心。让张云鹏感动的是,此后他家的存折上,每月月底都会定期收到一笔存款,让这个凄风苦雨的家终于过上了还算安稳的日子。
1999年7月,张云鹏考上了高中。暑假,他和母亲有同样的想法,应该当面感谢恩人。他向爷爷索要汪田军的手机号码,爷爷“犹豫了好几天”才给他,原因是“汪田军再三推辞”。果然,当张云鹏给汪叔叔通上电话后,汪叔叔一口拒绝了。他说自己太忙了,而且张云鹏并不是他唯一的资助对象,不必太客气,让张云鹏只管安心读书。
2002年7月,张云鹏考上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此时,他心中有了更实际的规划,打算今后努力学习法律知识,然后向相关单位上访、施压,争取协助警方早日将仇人叔叔绳之以法。不想,快到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了,汪田军依然没有按照一个月前就允诺的将8000元学费打进存折。张云鹏绝望地哭了,他给汪田军发去一条短信:汪叔叔,不管您出于什么原因不再给我资助,我都理解您,感谢您……话虽这么说,但他内心清楚,他这是在“提醒”汪叔叔。就当他以为自己与读书绝缘的时候,惊喜来了,汪田军打电话给他,说钱到账了,他对这么晚才打钱解释为“自己太忙了”。
有了这次意外的惊险,张云鹏更加珍惜,同时也觉得应该自食其力。他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努力查阅相关法律知识,并开始给政府部门写信倾诉自己为父讨公道的夙愿,经常到蓬安公安局催促案件的进程,到律师事务所请教司法程序……可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蓬安公安局领导一次次坚定地告诉他,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对张贵生的追捕外,还是没有逃犯叔叔的任何具体讯息。
2005年7月,张云鹏靠着恩人叔叔汪田军的资助,终于毕业了,此时离父亲被害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张云鹏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按自己的揣度去了叔叔最可能藏身的几个地方,打探其下落。可是半年下来还是一无所获。让他感动的是,汪田军得知他的做法后,还给他陆续汇过几次路费。
张云鹏回到成都后,应聘到一家电器公司做技术员。不久他交了女朋友,并于2010年初和女友结婚,汪叔叔知道后给他存了几千元。这年底,他有了可爱的儿子。他能有今天,最感恩的人自然是汪田军。十多年来,恩人给他的钱,至少已有十七八万之巨。就当张云鹏铁了心一定要见见这个从未蒙面的恩人时,他的精力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他从公安系统了解到,全国正在开展“清网行动”,很多沉积多年的案子都被一一侦破了。这个消息在蓬安县公安局得到了证实,公安民警将张贵生杀兄一案作为重点突破目标,成立了专案组进行攻坚。
2013年6月底,专案组通过全国警监系统,发现犯罪嫌疑人张贵生的妻子韩秋菊在福建活动,遂对其信息进行跟踪分析。专案组推测韩秋菊在福建福州马尾区亭江镇一带务工的可能性较大,而张贵生极有可能与妻子在一起生活。7月11日,侦查员前往福州开展侦查。7月17日,侦察员终于锁定了张贵生上班的木材厂,遂埋伏在他下班的途中,成功将其抓获。8月3日,警方正式通知张云鹏:张贵生已经被捕。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张云鹏泪如泉涌。十八年来,他一直在为这一天而活。可他苦心孤诣盼到了这一天,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错。这一天,爷爷告诉他:“你不是一直想见到资助你的那个恩人叔叔吗?现在机会来了,他就在看守所里,是你叔叔。”
是仇人更是恩人
岁月将恨消弭无痕
张云鹏瞬间呆住了,世界停止了运转。自己恨了十八年的仇人叔叔,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施恩十八年的恩人?在张云鹏和母亲的错愕中,爷爷揭晓了答案:“你十八年来收到的每一分钱,都是你叔叔的血汗钱。他逃亡在外,不敢直接把钱给你们,只得转了好几道弯,联系上最好的朋友——成都打工的汪田军。他先把钱寄给汪田军,再让他存进你的存折。你叔叔不想坐牢,怕一进去,你们孤儿寡母就没有了依靠……”
张云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叔叔那么残忍地杀害了父亲,怎么可能帮他?可细细一想,又确有那么多疑点:“汪叔叔”为何拒绝见面?自称那么有钱的他为何很多时候只能存几百元?最大的漏洞是那八千元,他为什么等到最后开学才寄来?是不是说明这个恩人太穷,在绞尽脑汁的情况下才凑到这笔钱?难道这个恩人真的是逃亡的叔叔?
2013年10月8日,张云鹏终于等来了在蓬安看守所和叔叔见面的机会。十八年了,眼前的叔叔和他记忆中的判若两人,才五十出头的叔叔头发斑白,身子佝偻,像个古稀老头。一见到侄儿,张贵生就痛哭不止。在叔叔的讲述中,一个跨越十八年的悲剧被真实还原——
张贵生和哥哥张强忠的感情一直非常好。案发那天,只有兄弟俩在家,二人因为前一天父亲提出的如何分配财产的事产生了分歧,继而发生争吵。正在气头上的张强忠记起弟弟家猪圈里有块石板是当年自己打的,便拿着铁锹去挖,要将它移到自家院里。张贵生觉得这样会破坏风水,便进行阻拦。兄弟俩发生了推搡,身材瘦小的张贵生不是哥哥的对手,摔倒在地,手掌还被铁锹划破了一条口子,他一气之下顺手操起旁边的一个凳子砸向哥哥,不想,正砸中了哥哥的头部。哥哥当即倒地,鲜血直流……
张贵生没有多想赶紧逃出家门。但他并没有逃远,就躲在后山树林里,寄希望于哥哥能救活,直到两天后家里给哥哥操办后事,才知道哥哥真的走了。愧痛难当的他再次想到自首。可他认为自己如果坐牢了,不光自家妻女没人照顾,嫂子和侄儿也没有依靠,老父母也没人养。悲剧已铸成,最好的赎罪方式,就是苟活下来,暗中撑起这三个家……于是,张贵生在山林里躲了四天,才搭火车偷偷逃到了新疆,躲避了半年,才又去了福州,化名“张超”。在极度偏僻的马尾区亭江镇一家木材厂里,凭借自己的木工手艺留了下来。稳定下来后,他费尽周折联系上了家乡最好的朋友汪田军,让他通知妻女也逃了过来。妻子在这家厂里做杂工,不敢登记名字,工资都是由“张超”代领。女儿实在受不了这种逃亡生活,只好悄悄托人送回了外婆家读书……
在妻子面前,张贵生毫不掩饰自己想暗中资助侄儿念书的决定,让他感动的是,妻子完全赞同。于是便有了这十八年来的默默相助。除此之外,一旦打听到父母生了病,他还得设法弄些钱给汪田军,让他代转给父亲。至于妻女,他实在爱莫能助……十八年来,张贵生撑得太苦了。他强行把烟酒戒了,一年四季都穿着厂服。只要不是生要命的病,就从来不去看医生。尤其当年他怎么也给侄儿凑不齐那八千元钱,最后还是偷偷去一个地下血库卖了一次血才凑齐……
叔叔在讲述这十八年逃亡生涯的时候,眼泪一直不断地流淌。他说:“鹏鹏,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原谅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十八年前的悲剧纯粹是一场意外,我希望你的仇恨到此为止。”张云鹏被震颤了。十八年来,他一直活在仇恨中,可被他恨着的叔叔,却牺牲了自己一家人的幸福,榨干了血泪,给了他今天足够好的人生。十八年的恨,是不是可以用十八年的爱抵销?他被这个问题持续折磨着。直到春节前夕,张云鹏见到了妹妹文文,如今23岁的大姑娘一见面,依然毫无隔阂地叫着哥哥。那一刻,张云鹏豁然开朗:命运其实对妹妹也不公平,父亲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却给恨他的侄儿这么好的人生,妹妹为什么可以做到不恨?张云鹏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2014年2月13日,开庭的前一天晚上,张云鹏含泪写下了《谅解书》。细数了叔叔“隐身施恩”十八年的事实,以及由此带给他的人生变化和良知震撼。他相信叔叔当年的罪错是无心之举,他愿意原谅叔叔……2月18日,蓬安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当庭宣读了张云鹏亲笔写下的《谅解书》。鉴于此,法院一审仅判处张贵生三年零八个月有期徒刑。2014年5月初,张云鹏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尽管一审判决已经够轻,但他还是向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诉,目的是希望叔叔能得到更轻的判决,比如缓刑。感动于张云鹏和张贵生之间的深深叔侄情,愿他的愿望能得以实现!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