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下的银杏- 一个故事,一种人生;一段文章,一种生活;看世间百态,品人情冷暖,每一个故事、每一篇文章,都诠释活着的价值和不同的人生。
我们仍旧不太讲话,各忙各的功课,难得交流一下当时开始时兴的《读者文摘》上的内容,也翻翻借过来的《大众电影》。她还是对刘晓庆非常喜爱,真奇怪,那会儿已经有好多女明星了,港台的更洋气些,欧美的简直就是明艳照人。我不太懂她对刘晓庆的执着,相比而言,刘晓庆在一众冒出来的明星前,显得老土和庸俗,而且,还带一点没见过世面的张狂。
有次自习课上,她小声地问我:“昨晚那个电视剧你看了吗?”
昨天是周末,难得我们能看场电视,爸妈和我一起守着看那部剧,讲一个女研究生一心扑在工作上,爱情也挡不住她的信念,婚姻也没影响她的专注,怀上孩子,也打掉了,因为接下来的孕期会影响她的研究进度。
“挺让人佩服的,那个女主角,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我自顾自地说出我的想法。
刘立红冷笑一下:“不至于吧?她还把孩子打掉了,有什么事情比生命还重要吗?”
我惊诧起来:“那怎么叫生命,还没生出来呢!”我们的生理课虽然是含糊其辞地被老师羞答答地走了过场,但我至少能从图解中明白胚胎的形成过程。生命?好像和我理解的生命的定义并不一样。
“你知道什么!”刘立红轻蔑地横我一眼。她的态度让我非常生气,我早过了巴结她的那个年龄段,她也不再值得我巴结,现在因为一个电视剧的女主角,因为这个女主角一心扑在事业上,刘立红竟然像个妇女干部一般地教训我。
“你什么都知道!”我毫不让步地讥讽她。她当时有个别科目比我好一点,比如语文和英语,其他的倒不如我,总分几次排名下来,我还比她高个四五名左右。
我冷笑着铺开数学参考书,用余下的时间解立体几何的证明题,把一脸臊红的她抛到九霄云外。
刘立红为了二胎连坐整个四车间一百来号人的全年奖金的轶事,从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嘴里讲出来,多少流露出看笑话的心态,觉得她的人生态度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回忆着我们曾经的那次争吵,觉得应该有某种微妙的联系。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挚爱孩子,或者在似懂非懂的年龄段,读了某类哲学书,让她坚持对生命的敬畏。
谁知道呢?刘立红是那种一贯的好学生,一贯的先进工作者,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墨守成规,从不惹是生非,从不无理取闹,认真勉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不迟到不早退,人畜无害,温良恭谦。但是好像我们都错了,我们不知道,刘立红还有个天大的秘密。
结婚以后,刘立红随丈夫搬去了丈夫单位的集体宿舍。婚前和同室的人讲了许多的好话,一次一次地跑行政部门,希望能解决两人的栖身之所。他们单位有这样的规定,三人一间的单身宿舍,如果另两人愿意搬出来和别的单身汉挤一挤的话,行政部不会干预这独立出来的房子成为一间新房。
他们应该是找合住的人谈过好多次,也送过不少礼物,反正,最后人家委屈地搬进更小的空间,成全了他们幸福的二人世界。
房子不大,但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刘立红和她丈夫应该是心满意足的。接下来是轮着排队,等待厂里遥遥无期的分房。单身宿舍现在已经成为好多新婚夫妻的鸳鸯楼,在公共卫生间努力涮洗着猪大肠的财务室小郭、在黑黢黢的走道上炖排骨汤的打字室小陈、一下班就跑回来张罗着凑角打麻将的技术处小冯……这些大牌的名校、国家中专分进来的女孩子,因为嫁给没房的老公,委曲求全却满怀快乐地在单身宿舍过起自己的小日子,刘立红成了她们中的一员。
她安心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买了辆小坤车,从老公宿舍里匆忙出来,骑行二十分钟到那家军企。一般会在娘家吃中饭,窝在自己曾经的小闺阁里睡个午觉,再去车间上班。下班后到顺路的菜市场,和小贩们还还价,带回几棵青菜和几两肉,到楼道里自己的厨架前做两三个小菜,和宿舍里的家属们聊聊天。她不打麻将,但会应邀凑个拖拉机或者拱猪什么的,一天也能快乐地过去。
然后,孩子就来了。听说她孕期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到处呕,闻到油烟味要吐,闻到厕所味也要吐。这逼仄的环境里竟然冒出个小姐的娇躯,把一众本来关心她的那些宿舍里的家属们,都弄得再不开腔,反而嫌弃厌烦地看着她的作态。
她瘦下来,菜色的脸越发黄疸病似的毫无血色。她的婆家在相距市里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农村,夫家人婚后来往频繁,让她厌倦不已。每次要招待食宿,小小的窘迫的两人世界,被夫家的亲戚占了空间。她越来越嫌恶他们,和旁的家属们聊起来,也是一番极度厌恶的脸色:“带一袋大蒜头,扛两截还满是湿泥的莲藕,招呼也不打一声,说来就来了。”她不是市井之气的人,可惜听话的对象也是打农村或者小县城出来的,小郭小陈小冯她们,难免对她翻白眼,心下里的词是:你不就是一个小木工的女儿吗?又不是什么大知识分子、大干部家的千金,至于吗!
刘立红被孤立起来,没有人对她难受的孕期反应再表示同情。她可能也不在乎,她习惯存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关上门,窝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之类。但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习哲学,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哲学,我们大多数人从来也没指望过通过哲学达到生活的和谐和幸福。
一个读着世界哲学史的人,还是没能进入中国的一流甚至二流的大学校园,还是有着常人甚至甚于常人的孕吐反应,还是得蜗居在小小的床铺上感慨世界的狭隘。
她在生下儿子的前一个月,终于下定决心,租住到丈夫单位旁边的一所农民屋里。只是一间卧室,但有两家人共用的厨房,公共厕所在院子外。这二十平米的小家,比起逼仄的不到十平米的单身宿舍,让她的心情大为好转。她在那里坐月子,在那里哺育儿子,在那里终于享受到初为人母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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