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鸥
韵在深南大道旁一座魏峨高耸的大厦里工作。所以深南大道是韵最熟悉的地方。韵喜欢这条大道。倒不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尽世间繁华。韵最在意的是它宽阔的人行道和那隔不多远就有几张造型新颖的小椅或别致可爱的石几坐凳。韵觉得这条大道不仅是城市的缩影,更是城市的经典。每次闲庭信步,韵都会有一种休闲和温馨。起码那种淡淡的愉悦就让韵感到一种来自内心的满足。
韵不喜欢和女伴们去健身中心。她不在乎那几个小钱,她只是觉得花那个钱买罪受倒不如每天到这里走上半个小时。韵的身段并不高挑,形体未必苗条,但用不着再增高,减肥。谈不上肤如凝脂,但也不需要增白。算不上玲珑有致、曼妙无比,但也用不着考虑健胸。据不确切统计,女人平均每天要花上约2小时和其收入的五分之一去侍候她的身体。韵心中没有耶稣,但她还是感谢上帝的偏爱,她的天生丽质让她凭空多出许多悠闲时光和少了许多其她女人常有的烦恼。韵就这么快乐地工作着,生活着。或许这正是她喜欢的。
双休日,女伴们相约去美容中心。韵没有这份心思。她早就规划去虎门,那个有销烟池,有海战纪念馆的地方。韵收拾一个小背包,在关外一个小站里转悠。这里有到虎门的班车。或许是因为韵的闲适和善良,韵的身边靠上一位问路的男人。打听去厚街的路径。大概一米七八,二十五六吧,韵估摸着。男人看起来十分整洁,肌肉也相当的发达。男人的眼神羞涩,双手有些无措,一副拘谨的模样。厚街也是要经过虎门的,他们刚好同路。韵详细解说,男人不时地附和、感激。韵感觉十分的轻松和愉悦。意识里男人一会儿像大哥一会儿像小弟。也许韵心中潜伏的那个他大概就是这样吧。韵一路摇晃着,终于下了车。男人把背包挂到她背上。挥挥手向她道别。“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韵摇摇头。“纪念馆该往哪个方向呢?”韵寻找着路标和方向指示牌。然而韵赫然发现自己竟处于石岩地段。石岩与虎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我怎么这么糊涂,难道……”韵终于明白,在与那男人相遇的几分钟后,韵就幸运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毫无知觉的自动贩卖机。你只要按一下饮料的按键,韵就会吐出可口可乐。按一下现金,韵就会吐出人民币。倘若按一下时尚,会不会毫无保留地当街推出个人写真?她曾听女伴们说过,现如今有一种迷魂药,坏人使出此种手段可令受害人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受其摆布。不想此番居然中枪。韵无精打采地打开背包。现在,钱包里还有100元,少了银行卡、照片、450元的钞票,手机虽在,但却没有了电池。韵没有办法去虎门了。
韵没有去报警,银行卡也没有去挂失。她深信那卡里早已一无所有。再说那报警,不说大案要案,光平日里小偷小摸就够公安同志忙活。要回这莫名其妙的银行卡怕是比大海捞针容易不了多少。韵伤心之余,只得收拾心情。前日告慰菩萨,庆幸自身平安。韵也是浪漫之人。想想自己正当妙龄,倘若那日醒转之处不在繁华地段而是阴暗冷僻之处?倘若那男人正在寻找他人人体器官?倘若那男人不重钱财,只在女色?……韵在心里偷笑起来。那男人虽算不上特别的英俊,其实还是蛮可爱的。这日无事,韵试着用网银查询,她压根儿就没抱什么指望,然而结果还是令韵奇怪。密码还是原来的密码,账面的余额显示还有524元。韵心下恨恨,这可恶的傻瓜,难不成还希望我再次给你捐助?印象里那男人彬彬有礼,绝不像不学无术之人。这破卡也就开户、销户、存钱、取款,谁还不会啊。再说那男人高高大大,精神十足,怎么想也不像傻瓜。她很想弄出几个字然后像扔炸弹般扔到那混蛋的面前,她要让他知道,她希望看到他的愤怒和羞愧。韵心里莫名地有些兴奋起来。可惜,网银没这本事。“傻瓜,姐姐也来消遣你一回。”前文说过,韵是有良好的经济基础的。就这么着,韵不仅没有取回余款,反而又向银行卡里存入了100元。现在余额是624元。韵返回公司,接连忙碌了几天,这事也就渐渐淡了。
一日,韵收到一封邮件,非常简单,内容三个字:“近好?谢!”粘贴了一张图片。是自己照片的翻拍。只是多了些花草的背景。韵有些迷糊,她搞不清给她发邮件的人是谁,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如果说是发邮件者写错了邮址,那么自己的照片又作何解释呢?听闻现在的图片编辑十分厉害。可以把某人的头像不露痕迹地移植到另一张激情如火的图片上。于是某明星激情写真就活色生香地呈现在公众的面前。韵有些后怕,好在自己的照片本就稳重端庄,现在加些花草背景,更显得清纯典雅。全然看不出丝毫的恶意。韵敲了敲键盘,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好”字。又一月,韵再次光顾了那张卡。她想看看,那624现在变成了多少。也许无法打开了,也许什么也没有了,韵这么猜想着,然而事实再次让她大吃一惊。余额查询显示1124元。也就是说那傻瓜也存了500元。韵恨得牙根痒痒,“我销户,把钱取了,你美去吧。”韵徘徊了许久。“那家伙肯定知道我可以这么做居然还存款,难道真是良心发现,要还款?”离奇曲折的故事太多,保不成我也遇上了?韵嘲弄着自己,压下销户的冲动。
韵的女伴们吵闹着要给韵介绍一个叫勇的男孩。这日相约去K歌。勇的歌唱得真好,声情并茂,很有些专业味道。说真的,韵觉得勇真是百里挑一。勇的眼光柔和,动作儒雅。更兼俊俏挺拔,活脱脱的一棵小白杨。韵的脑海里又升起另一个影像来。她认为勇比那个混蛋要优秀得多。不过那混蛋要强悍、男人得多。别看他表面拘谨木讷,眼光里却深藏着野性和执着。韵有时候觉得那男人非常可恨,十足的一个下三滥。不但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反复戏弄我。有时候,韵觉得那男人也不是太坏。甚至有些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果敢中不乏体贴。你看他不给自己留下了手机、现金?至少给自己留了些尊严。韵想象着,倘若那天发生的时间地点移回到自己的那个私密空间,混蛋男人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呢?韵这么想象着,不免有些迷离,面色潮红,眉目间竟漫上无边的羞涩。勇眼波所及,十分欣慰。在他的印象中,韵身上有着古典的气息。看韵那模样,娇羞可人的娴静里欲语还休。这一定是一种认可,一种无声的表达,勇这么肯定着。自此,韵就有些忙碌,勇时不时会来邀约。韵觉得在两人共有的闲暇里,她没理由拒绝这个可爱的大男孩。在他的身边,韵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自然和妥帖。
不知名的邮件隔五差六地还会收到,韵大抵懒得答复。这一日,韵发现卡上的余额竟然突破了4000。韵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打消了转款的念头。韵的脑袋有些痛。她听说猫抓到老鼠的时候,绝不会当时处置。必定是戏弄有加,待兴致耗尽,方才咔嚓……韵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老鼠,而且还是一只被迷昏了头的老鼠。韵发现银行卡存款的次数不少,都是200和500。照这趋势,最多一个半月,卡上的余额就会达到她原来存款的最高限额5000。韵揣摩着这混蛋男人的收入应该不会太高,而且不稳定。想象一个大男人辛苦存钱的熊样,韵隐隐有些心痛。5000元后,我该怎样?一次性了结吗?他还会继续吗?韵茫然地给自己来了个冷水浴,躲进舒适的被窝,韵懒散地扭动着四肢。韵觉得做女人真的很幸福。
勇邀约的次数越来越多,深圳及其附近的很多地方他们都去光顾过。女伴们都取笑韵,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年龄相当,性格相似,门当户对。现实版的金童玉女。”韵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她喜欢和勇在一起,两天不见,韵就会感到失落。她们牵手甚或拥抱。然而,当勇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时,韵就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抗拒,意识里自己好像还在隐隐约约地期盼和等待什么。也许,作为女性,许多东西需要时间的积累。韵这么猜测着,韵觉得自己对勇有很多亏欠,然而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欠些什么。有好几次,韵差一点就邀请勇到自己的那个私密空间里。韵老是在想,自己该不该给勇一些适当的补偿?韵是开放独立的,谈不上特别的时尚,但并不守旧。
韵那个私人的小空间,即便是闺中密友也绝少光顾。在这里她可以毫无牵挂地玩她的游戏,听她的音乐,翻她的杂志,既可以天马行空,又可以激情澎湃,如果能带来愉悦和惬意,韵也会尝试那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肢体动作。韵有些沉醉,然而电脑的提示音告诉她来了新的邮件。韵有些扫兴,打开收件箱,是那个让韵猜测了无数次的地址。继续点击,韵立马就清醒过来。这次的内容丰富多了。“半年来,承蒙你的关照,非常感激。我现在一切都好,勿担心。你的照片我收下了。银行卡里有人民币10000元,一半是我还你的,一半是我的补偿。祝幸福。”韵缓过神来。看看接收时间,刚刚过去5分钟。韵的手指有些哆嗦。她以最快的速度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你是谁?能见见你吗?”韵不知道这混蛋坐在网络的哪个角落。但她感觉到那一端男人的静默。邮件回来:“OK,时间、地点你定。”韵想了想,“28日,深南路,如意中餐厅。”这家餐厅韵经常光顾,与老板伙计都很熟悉。12点整,那人径直坐在了韵的对面。一切都是那样自在,那么自然。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混蛋”低着头。往韵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这是你的卡,”混蛋的手沿桌面从那一端慢慢移过来。“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对你。”声音从那端飘来,很小,但很清晰。韵没有说话,她盯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眼神还是那样的羞涩,动作还是那样的拘谨。眉眼低垂的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个做错事挨在父母面前等待处罚的孩子。韵这么看着,突然间就偷笑起来。男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愈加绯红,手足更加无措。“唉,你叫什么?总不会让我一辈子叫你混蛋吧。”话才出口,韵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用词的错误。一辈子不是轻易可以说的。男人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和一张名片。韵玩弄着那张银行卡,不时在自己的脸上摩挲几下。韵觉得今天的天气真的特别好。
刘胡,长程国际贸易公司业务经理,名片上是这么印的。韵私下里曾对这张名片上的每个细节都作过详细的调查。结果令韵相当满意。刘胡现在是春风得意,不但业绩优良,而且收入也不低。慢慢地韵知道了刘胡的许多情况。这个从穷乡僻壤走出来的高材生当初很是不幸。创业刚刚有点起色,年迈的母亲就身患重病。而与他一同租住的所谓老乡就是用这一招席卷了他所有的财产和积蓄,留给他的只有那瓶未用完的药水。刘胡两手空空,面对病床上的母亲,刘胡照样学样,对独自外出的韵使出勾魂大法。虽然韵的资助没能挽留住他最后的亲人。但无疑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韵不但没有举报,反而在他接近崩溃的时候又存了100元。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100元,在生命的层面,韵给他的就是通往地狱和天堂的一个拐点。韵找不出怀疑的理由,于是他们见面的次数慢慢就多了起来。有一回,刘胡问韵:“你相信我吗?”韵偏偏头:“如果那张银行卡里再多上5000元,或许我会相信你。”望着刘胡坚定的眼光,韵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现在她不认为自己是老鼠了,她觉得自己已变成了一个渔夫,手里捏着的就是一根结结实实的渔竿。
勇的脸上到处都是失落和憔悴,韵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答应勇的邀请了,分手时,她很想把勇抱在自己的怀里,让自己彻彻底底地与他作一次道别。那样她就不会愧疚,就不会觉得亏欠。韵是喜欢勇的,勇是那么的坦荡,就好像面前的一棵白杨,韵可以丈量出有多高?可以细数有多少片叶。风吹来时韵知道他会向哪个方向摇晃。至于那混蛋,韵实在不敢说有太大的把握。交往日久,她发现混蛋绝对不是羞涩那么简单。他的眼睛实实在在就是一个日日上演精彩好戏的大舞台。沉静像月,凛冽是刀,柔情似水,激昂如火。幽深的高山湖泊、茫茫的原始丛林、遥远的深山沟壑之所以是人们梦萦魂牵的处所,恰恰是因为它们的神秘和不确定,或许正是这不可预测的深邃激发了韵身上所有的女性细胞,混蛋胡终于踏进了韵的小屋:干干净净的地板,一尘不染的书桌,造型别致的台灯,宁静宽敞的大床,温柔娴静的姑娘。混蛋迎着韵的目光,缓缓地走向梳妆台,在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一个高腰花瓶,插上两枝含苞欲放的玫瑰。混蛋没有言语,也没有修饰。沉静轻柔如远游归来的丈夫。韵没有说话,这位刚出浴的美人不时在他的眼前转悠。细长的发梢还残留些许水滴。混蛋有一种想帮她吹干头发的冲动。韵裹着一袭半透明的睡衣。明亮柔和的灯光里,韵修长的大腿透射着金属般的光泽,低垂的胸口暴露出雪样的肌肤。高耸半露的双峰宣示着主人无边的青春和动感。胡在韵对面坐着,喝些茶,找些不着边际但有趣的话。他的心里有些害怕,呼吸着女性特有的馨香,抵御着若有若无的香水的诱惑。胡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胡站起身来,拎了提包,站在门口羞涩地向韵道别。韵站起来,她读懂了胡的迷醉和渴求,知道他的压抑和控制。今晚她并非是座不设防的城市。在她随意的表象里,每个毛孔都隐藏着防守的盾牌。前几天,她看到那张卡里又多出了5000元,她觉得他是值得信赖的。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胡不是那种追求享乐不负责任的男人。“等等,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有事问你。”韵正站在宽大的床边,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毫无保留地眷顾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透过丝质睡衣,胡可以清楚地扫描出女性的每一根线条,甚至那截然不同的色彩。韵抬起手,指尖间夹着那张卡。胡点了点头,回应韵无声的询问。“我的,你的,我们的?”胡迟疑着,最终还是靠了过来,把银行卡从韵的指尖移向她的手心,再缓缓地合拢她的手指。这是一双白皙纤秀、未经风雨的手。胡把它紧紧地抓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胡没有说话,他知道适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他的双眼像两个超强的磁石,柔情与激情交替,不断地吸引着韵的眼球,韵身子有些发软,银行卡不知什么时候掉到脚下。胡左手揽过她的细腰,轻柔而霸道,韵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的小蛮腰就会贴上他的身躯。韵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的堤防已经打开,盔甲已经卸去。胡的右手移了过来,正缓缓地梳理着她的每一根头发。韵面色开始潮红,呼吸开始急促。她感觉胡的右手滑过脸庞,正抚慰着她的颈脖和香肩。他的左手越来越有力,韵知道这双手还会继续深入,韵感觉到自己在颤栗、在融化、在渴求、在期待,自己正浸润在幽静的湖水里,随着胡双手的移动,韵知道自己正一点一点地溶入湖水的深处……
韵恨自己的定力太差,恨有些事情来得太快。但心境却特别好。胡虽然有很多工作,比如交际、应酬、出差。但不管怎样,他都会主动提前告诉她。告诉她几点回来,告诉她出差多少天。韵确认自己就是清幽的湖水里生长着的那丛鲜嫩的水草。胡就是那湖水里的小鱼儿。用不着撒网,用不着抛饵。只要自己舒展开柔美的肢体,鱼儿就会来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躯体里游啊游啊。都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博,韵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输过,她挽救了一个浪子,征服了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充实,她完全有理由分享女人的得意和骄傲。至于明天,当然不需要赌了。
胡犹豫着,等待着。他从小就崇拜电视里的间谍,他觉得自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在这个浮躁且变化不断的城市里。没有谁真正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根据时间和需求来变化。需要的时候,他可以瞬间从这个城市蒸发。但现在他不想消失,他太喜欢这片鲜活的水草。他早就不在意韵那两张银行卡。他觉得人世间有时真的难以捉摸,当初由于按错了一个键,所以卡里面才会残留些许小钱。无聊的时光里,他把韵那张漂亮的照片当作消遣的对象,根据照片后的时间和签名,再拿网易、新浪等常见邮箱进行一番排列组合,不想就得到了韵的邮址。而现在,居然可以拥抱她的全部。谁说好人必有好报,坏人就该入地狱呢。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和天意?胡很迷惘,他觉得自己的一生中,从来就没有这样窝囊过,但也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踏实过。胡摇摇头。明天?谁知道呢。
韵心里空落落的。胡出差一个星期了。韵偷偷地笑自己。才一个礼拜呢,心里就开始长草。韵知道跑业务不容易。她们公司的那些业务员们就是长年在外奔波,收入虽然不低,然而顾家的日子总是不多。韵便想起勇来。勇是幸运的,公务员的他,有一份优厚而稳定的工作,有自己的三居室。不需要满世界奔波。刚才收到勇的一条短信:“听说你快要结婚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你穿婚纱的时候一定最漂亮。”结婚?喜糖?婚纱?韵的手有些抖。这些她想过很多次,也梦到过很多次,然而每一次都是轻风吹拂平静的湖水,荡起的不过是几毫米的微波。胡从来没和她谈论过这些。“他真的在乎我吗?”韵心里隐隐有些痛,韵不相信海枯石烂,天长地久。但也还没有先进到只要曾经拥有的地步。“执子之手,与之相守。就这样慢慢和你一起变老。”这样的句子,这样的歌,这样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梦始终在她心灵的某个角落回旋。韵叹了口气,必竟不是二十岁,是该好好想想了。
韵伸了伸腿,掩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拿起手机给胡挂了个电话。“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好好的,关什么机嘛?”韵有些气恼。这混蛋,时不时会有些小花样,常常弄得她一惊一乍。韵焦灼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片荒草正在拼命地疯长,差不多要高出她的脑袋了。她知道这两天胡就会回来。昨晚胡电话里说业务顺利,这两天就要结束。末了还前所未有地说了一大通什么保重呀,想你呀,抱抱呀。弄得她心慌意乱了一个晚上。韵趿了拖鞋,双手轻轻地拍打着脸颊,并不断地揉捏着。这是韵独创的一种美容方式。韵认为这比那些乳呀霜呀什么的要有效得多。韵披散着细长的头发,手中抚弄着那把精致的小木梳。十月的深圳还是那样的温暖。韵望着镜子里透明的自己,脸慢慢地红起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自己真的不知愁吗?愁什么呢?韵这么想着,要是能做回古时的少妇又有什么不好。用不着为生计奔忙。平日衣服有人打理,梳妆有人伺候,闲了还可以绣一绣鸳鸯,戏弄一下蝴蝶。韵笑了起来,即便真的穿越,物换星移又怎么样呢,花园成了别墅,丫环换了保姆。没有变的大概就只剩下男情妾意了。
勇有些害怕。他连着几天给韵打电话都是已关机。勇是真真正正地喜欢韵的,他不想韵受到任何伤害。过去的这大半年里,他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把韵从自己的心里抹去。然而他总是做不到。哪怕怀中抱着其她女人,脑子里也都是韵的影像。作为对手,勇不相信胡,胡的忧郁、胡超乎一般的理性让勇担忧。他不相信胡会善待韵一辈子。胡的眼神不仅飘忽,而且隐藏着贪婪。勇按了按韵房门上的门铃。他知道这间房是很少有人打扰的。勇的手指才刚刚松开。房门呼的一声大开。韵披着睡衣,散开着头发。勇毫无防备,几乎跳了起来,接着他马上留意到韵的眼神正由迫不期待由惊喜慢慢演变成失落和幽怨。勇的心直直地往下沉,“你怎么啦?病了吗?”勇跟了进去,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想要试试韵的额头是否发烫。韵善解人意地牵过他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额头上。“我只是有点小感冒,不碍事的。”“你明晚再来看我,带点吃的好吗?”韵不知道该怎样向勇解释。她能说什么呢?告诉他那混蛋骗了她的人又骗了她的钱?骗了她第一次又骗了他第二次?韵是不幸的,在她激情满怀的等待里,混蛋早已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归期过去了三四天,混蛋的手机还是关机。韵才惊慌起来,查一查两张银行卡,赫然只剩下两个零头。去胡原单位查询,半月前就已辞工离职。再一查,身份证也是冒用别人的。韵赶紧报了案,那又能怎么样呢?韵恨那个混蛋,更恨自己。我就是那条大鱼啊,人家可是放了一根长长的线。韵这回真的是欲哭无泪,她恨不得把那混蛋抓来,一条一条地扒下他的皮,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肉。可是她连他的影子也摸不到。韵狂躁地摔坏了台灯。摔破了手机。韵害怕自己会崩溃,白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醉得人事不醒,夜里就去跑深南大道,直到跑得再也挪不开步。最初的三天里,韵就这么着把自己弄得不眠不休。
勇到来的时候,韵刚刚从无边的狂躁里冷静下来。她知道,钱财来了会去,去了还可再来,唯有身体是自己的,经不起折腾。韵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并且把自己的房间作了一次彻底的清理,她不愿意再看到胡的任何痕迹。韵不敢正视勇疑问的目光,她只能告诉他,她和胡不是一路人,她们已经分手。韵恨自己的轻率、无知、不理智。更恨胡的负心、绝情和狠毒。她需要从胡的阴影里摆脱出来。她不能让那种泣血锥心的悔恨和愤怒毁掉自己的一生。韵开始默认勇的到访,她对勇一点都不用担心。甚至有点渴望勇的到来。有勇在身边,她就不用去管有没有风,有没有雨。也不担心会生病,因为即使病了,那些看医生拿药的麻烦事她也可以不管不顾。从勇的嘘寒问暖、关爱体贴里,韵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满足。她知道那不堪回首的一段插曲虽然不能最终从心底消弥,但必须让它渐行渐远。
歌厅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强劲的乐曲沸腾着人们的暗红的血液。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挥洒着欢娱的肢体。胡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他的骨髓里还残留着乡民的朴实和恬淡。胡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曾经是他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他们家族的骄傲。然而父亲的一次意外,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知道,父亲是为了筹集他未来的学费才不得不支撑起他50岁的身体,出入于黑洞洞的小煤窑。亲友们的协力资助除了能延续父亲的生命,再也无力让他跨过大二的门槛。胡辗转来到这片到处是机会的城市。流水线旁边胡一转就是五年。胡期待着突破。然而书本和老师都没有教导他,在现实的生活里除了勤劳肯干还有人情世故和机遇。胡不是个毫无良知的人,他明白他早就应该承担的责任。他甚至想过要回去效仿父亲钻一钻那黑洞洞的小煤窑。但遭到父亲的强力反对。胡常常有种想吼想哭的欲望。他开始出入各种廉价的歌厅和网吧。渐渐地也就认识了不少的哥们和姐们。也许是物以类聚,也许是彼此的认同,也许是经时间的排列组合,慢慢地就有了一个不为外人知的团队。他们反对暴力,鄙视街头欺凌弱小的小混混。他们或以简单的迷魂大法,或施以一个套一个的集体计谋,看着一个又一个所谓的金领、白领,所谓的大老板和小老板们中弹落马。胡小心地控制着支出,去年胡给家里盖了一栋不大不小的楼房。胡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他认为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帮社会做了一次相对公平的再分配。所以每次碰到乞讨者或是那些需要帮助的路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予适当的表示。对那些中弹落马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也没有多少忏悔。直到真正接触韵,他才觉得人生又到了另一个拐点:应该成家,应该立业了。只是他没有忘记兄弟们有意无意的玩笑:“你不过是个瘌哈蟆,能吃到天鹅肉就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难道你还想把天鹅抱回家供起来。你放哪儿哟。”胡挣扎着,最终没能摆脱同伙们的努力。他们不愿意制造血腥,然而在内部却有着严酷的条例章程和制约手段。胡注定是一只瘌哈蟆,他害怕他会给韵带去其它更多的伤害,只能暂时躲到另一个城市。胡的眼睛有些酸,他不喜欢歌厅的喧嚣和浮躁,但他喜欢那里的灯:明明灭灭,忽闪忽闪,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那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的小姐们只要往它的光影里一站,即便是粗糙的脖颈,松弛的腰身也能放射出韵身上的那种光泽来,如果再扭一扭腰,踢一踢腿,就会有韵一样的性感灵动,鲜活滋润。
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已经好久没有给过自己这样一个平静安详可以自由遐想的机会了。人生当然会有变化,比如从少女到少妇,从姑娘到婆婆,这些大多要归功于岁月和社会的的魔力。韵对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熟悉。书上说女人要等到结婚,等到三十岁前后才能真正成为女人。以前她总是不明白。现在自己恰逢其时。她真切地感受到作为女人骨子里的饥渴和需求。胡点燃了潜伏在她体内的全部激情和欲望,胡让她明白生为女人的幸福。也是胡让她知道作为女性什么是最终的需求和归宿。她觉得姗姗来迟的理智和成熟也少不了胡的功劳。近来她常觉得身边总有一双眼睛在窥探,凭直觉,她知道那一定是胡。韵压抑着内心的翻腾,整整哭了一个下午。
今晚勇会来给自己过生日,韵距三十岁的门槛仅差那么一年了。昨天她收到勇的一张卡片,是一首改写的词:“生日宴,红酒一杯歌一遍,牵手陈三愿:一愿爱人千岁,二愿自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韵默然半晌,女人大抵都是这样吧?韵这样问自己。她不想给自己的生日弄些什么花样。韵是个不注重形式的人。她找出一张早已过时的CD,在《梁祝》低低的乐音里,韵知道,自己正在和浪漫告别,正在和生命里的一个时段告别。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