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坐在炕上吃饭的一家人全都傻愣在那里。屋地里多了一个高高的瘦瘦的骨骼伟岸气质贵气的大男人,四十多岁的光景,还留着一个溜尖的大光头,不过那光头不砢碜,品样很周正,光头下的五官更周正,剑眉朗目,鼻子高挺,嘴巴不大不小,再加上长条白脸,元宝的双耳,不用问大家就知道是小龙的爹凤姐的前夫黄龙到了。这爷俩长得真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只是一个是大型号的,一个是小型号的。
这个黄龙将身上带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冲着炕上的老人就下跪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妈妈爸爸,你们好!不孝姑爷黄龙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
三
愣在炕上的李凤姐觉得遭遇了龙卷风,眼看着房顶漏了一个大窟窿。她眼睛盯着地下的人,脑海中全是那些该死的花喜鹊,原来你们从早就报丧,报的是他这个天煞的来家了呀?我和他三年前就离婚了,因为那日子没法过,所以才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啊!如今三年过去了,本以为该风平浪静,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招惹谁,可他怎么又追来了呀?
这样想着的李凤姐顺着炕边滑下地,伸手就去拽那跪在地上的人,大声说,你滚!你来这儿干什么?他们不是你的爸妈,你也不是他们的姑爷,你是沈城街边的一个地赖子,有爹揍没娘养,怪我当初感谢你救了我,就把你当成英雄。跟你过了九年,有八年你呆在监狱中,仅仅和我们娘俩在一起过了一年还不走正道,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年还等来一个正宫娘娘呢,我在监狱门口等你八年,你出来没到一年就睡别的女人。你掏开你的心窝看看,你还有点良心吗?我们娘俩有啥对不起你的?你干嘛要阴魂不散?你放过我们娘俩,让我们好好过几天安静的日子不行吗?凤姐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如泉,汹涌奔流。
对不起,对不起!黄龙跪在地上不起来,对着李凤姐连连磕头,嘴里说,我是沈城街边的一个地赖子,我在那边混不下去了,我不想再打打杀杀,我想过平常日子,不来找你们娘俩,我找谁呀?反正我就是这样了,你们商量一下,留我也得留,不留也得留。留,咱们好好过日子;不留,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实在让我走也行,这屋里老老小小加上你是八个,外地你有四个妹妹每家就算一个孩子的话也有十二口,反正我黄龙从小就是恶人,以一命灭掉你家二十口,不在话下,你斟酌着看吧!
你你你李凤姐气得说不出话来,那边长冬喊,姐,我报警!让110将他抓起来!
黄龙在地上扭着脖子说,报警,抓我关了几天?不是还照样放出来么?八年我都坐过,再坐我还乐不得呢,这监狱都比外边过得好!
炕上的三个孩子早怕得缩在奶奶的怀中,棉花倒是出奇的大胆,看着大姑姐的这个前男人似乎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欢喜。她听着大姑姐两口子说着那样的气话,不像长冬那样跟着生气,反而欢喜地说,都是一家人,乱说啥?我去炒两个菜,姐夫大老远来的,赶紧起来,上炕吃点热乎的饭,暖暖身子。这话说得轻言细语,却有分量,一下子将满屋子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砸乱了,也砸散了。黄龙看着系上围裙撩门帘出去炒菜的棉花,真是感激得要流下眼泪来。
老父亲将那据说是个大将军送给他的烟袋锅敲在炕沿上,慢条斯理地对黄龙说,我五个姑爷,就这个我一直没见过面,看身材气质贵族样,看面相也不是横蛮不讲理的人。
李凤姐说,他自己都说,贵气的身子要饭的命,在哪儿都是头,不过都是黑道上的!
黄龙插嘴说,白道人认为我是黑道的,黑道上又都说是白道的,我这个人就是不白不黑混到现在,活了四十五岁,有二十五年都是断断续续在监狱度过的,吃亏就吃亏在一个实字,该狠的时候总心软。同情弱小,所以我就在两个道上都走不通了。
李凤姐说,他要是不惹事,还真挺好的。虽说是地赖子,但是地赖子中的好人,就是当黑道老大,也挺有正义感的,就是有时不上道。另外他不能有钱,有钱就把自己当贵族,吃喝嫖赌啥事都干。当年我就是看他实诚正义敢担当才嫁给他的,觉得他是个英雄,谁知道他动不动就不走人道呢?
进门取酱油的棉花感叹说,单凭长相姐夫也是人中龙凤了!做人谁没有一点缺点?就原谅他吧!好歹小龙有个爹,大姐也不是孤家寡人了。大姐在家这三年,媒人没少上,男人没少相,大姐不是一个没看上吗?或许大姐想找一个比姐夫强的人,今天看到姐夫才知道,这姐夫的气质相貌恐怕是没人能比的。李凤姐真的不知这个弟妹还这样能说,做事这样有大面。看着拿了酱油又出去的棉花和还跪着的黄龙,不由得长声感叹,长得好有啥用啊?早知道他还会找来,就是个猪八戒,也该早点嫁了才好!
黄龙说,就是你嫁人了,也不过多一家屈死的鬼而已,我是不允许你跟别人过的!
“啪”,李凤姐甩手就是一个耳光,黄龙那白皙的左脸马上隆起五条血印子。李凤姐甩手在他的右脸上又来了一下,然后气得咬着牙齿喊,你干啥还那么霸道?
黄龙说,不这么霸道,我早就没命了,早就该被人打死了。活在我的那个生活中,我不霸道,别人就会比我霸道。你见过我为他坐了八年牢的邵地爬,如果当年打不过他,后半生成了地爬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坐八年牢出来了,他可得在地上用两只手走一辈子路了。
看你狠!李凤姐扬手还要向黄龙打去,被黄龙一手抓住手腕。黄龙的另一只手从衣服底下抽出一把砍刀,放在李凤姐的手中说,你要是还不解恨,就用这个吧!这辈子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中。李凤姐气恨至极,暗暗琢磨,与其等你灭我家二十口人,倒不如今日将你杀掉,大不了我陪你死,还能保全咱家十九口呢这样想着,杏眼圆睁,拿刀的手狠狠地挥起来,就向黄龙的后脖子砍去——
四
鲜血哗地一下从黄龙的脖子上漫下来,雪白的衣衫在黄昏的灯光下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炕上的三个孩子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窗外有只猫头鹰怪笑一声,从院子边上的一棵大榆树上腾起,飞向远方。
小龙一边爬着,一边滚下地来,大哭着跪在爸爸和妈妈中间。一边喊着别杀我爸!一边仰着手阻挡妈妈再下手。棉花也从外屋跑进来,一边喊着,这是干啥?一边伸手去夺李凤姐手中的砍刀,夺不动回头唤长冬,快,看姐夫伤得咋样?用不用请大夫啊?
李凤姐已经没有力气再下手了,人如筛罗,半跪在地上,砍刀还握在手中,却已经和胳膊手臂一起成了支撑人的拐杖,带血的刀尖有一块已经插进屋地的泥土里,刀锋上的鲜血就在地上积了一摊,像打倒了的豆油瓶留下黑糊糊的油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