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灵魂(2)

时间:2016-01-05 10:59:49 

她冷漠以对。他说:“你何必苦自己呢。”

这一次,凯风定也不打算说实话了。去他的。

也许是哥们之间的袒护,也许他不想带给她新的烦恼。但她不领这个情。无论怎样,男人没个好东西。顿时,她有些后悔叫凯风来这一遭,自己到底什么目的嘛。她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奇怪,自己怎么又哭了呢?鲁根见死了,她是怀念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抵抗失衡了?他就这么突然死了,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败了。好没意思。

楼下有孩子们疯闹的尖叫,不远处的小广场上,一个业余民乐队在演奏《敖包相会》,乐声飘进她的黑暗里,她没被打动,慢慢竟又睡着了,忘记了外面那个混蛋世界。

这地方紧靠中俄边境,是陆路口岸,山脉迢递相连,草丛中,一段铁丝网,一块白石界桩,或一条防火带,就是分界线了。早年,两边的卫兵甚至能互相换吃的,那边甩个大列巴过来,这边扔两张大煎饼过去。上世纪50 年代到90 年代初,不足万人的小镇,历经了友好的热烈,冷战的不安与阴郁,解冻复苏的艰难与初暖。可是,炊烟绕袅,居民的生活稳而不变。除了货运火车,每天有一列客运火车往返内地,稀稀落落的旅客下来,默默地走。上班的人吃的是供应粮,工资里还有边境补贴一项。种地的人歉收了,国家会拨来返销粮。没有人多富,也没有人多穷。

只是,过于寂寞了。弹丸之地,谁家死一只鸡,能被谈论整整一上午,一户人家的儿子被另一户人家的儿子杀了,人们谈论了很多年。

这二十年,又过于喧嚣了。国内旅客列车又加开了一列,往返俄罗斯的客运列车也开通了,建起气派的国门,通往俄罗斯滨海边区的公路就打国门穿过,货车和旅游大巴往来络绎。小镇固定人口五六万了,流动人口一度也有十万,高楼林立森密,颇有港澳那种狭小、紧凑而繁华的意味。

高楼里,有通宵的灯影,有欢笑,有泪哭,不像早年,天一黑就是黑蒙蒙一片,只有夏日的蛙鸣,以及冬夜里的风号。楼里多少男人女人空在那里,他们的另一半去了对面,海参崴、乌苏里,或者纳霍德卡,办公司,开餐馆,要么摆摊床卖中国货。

这些地方都不远,除去漫长的过关时间,路上汽车跑起来也就一两个或两三个小时,最远的海参崴也就五六个小时。那也是异国他乡啊,何况又有办护照的不易,过关安检的拥挤与繁琐。出外难,法律和风俗隔了一道国境线,便模糊起来,时间一久,不管家里是否有老婆,是否有丈夫,那些人男女相互搭起了伴儿,一起做生意,一起过日子。

小镇的人,经历太多了。

很多人的遭遇在小镇流传。某某带了一百万去那边,没几天被抛尸海边,或者,某某挣了几百万,却在赌场又成了穷光蛋。没多久,又有新的故事盖上来。某某的货在那边被抢了,某某在那边的住处,半夜里闯进俄罗斯黑社会的人。

宋修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故事中的人,并且一再地被亲戚朋友和同事谈论,而且是持续地谈论。

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丈夫鲁根见在纳霍德卡做生意,跟一个俄罗斯女子同居了。

这种事情并不多见。“搭伴儿”仅限于中国人之间,他这种情况不属于“搭伴儿”。可能是男人的一种小小的梦想吧。中国男人对外国女人多少都有点想法,但机会不多,因为外国女人少有对中国男人有想法的。这些年来,镇上也只有两个男人,成功娶回俄罗斯姑娘,一个是做翻译的,一个是做经理的。鲁根见的情况又不同,他家里有老婆,同居的却是个年轻姑娘,他要娶她,得先跟宋修枝离婚。

当然,没那么快走到这一步。这也是男人做这种事的规律,先偷偷做下再说,离婚的话说不出口,不离婚两边跑,应付起来会很麻烦,可是男人喜欢这种冒险与隐秘的刺激。

宋修枝到底是知道了。她信,因为她感觉到了,想到了。鲁根见本来可以安生地上班,可他看到别人疯狂“倒包”,钱多得来不及数,便执意辞职,加入“倒包”大军,往那边倒腾运动服和旅游鞋,挣下第一桶金,又转去做别的生意。头几年他还经常回来,每次都会带一瓶俄罗斯红酒,两人对饮,半甜,他说:“我在那边都成和尚了。”她说:“难道我在这边不是尼姑吗?”偏偏那红酒的俄文名字叫“和尚的灵魂”,后来鲁根见也跟朋友凯风合伙往回倒腾这种红酒卖,因为它被黄色麻袋片包裹着,所以小镇的人都叫它“麻袋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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