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项小乐开始被无数张嘴包围了。在单位,领导同事对着他不厌其烦地说着;在家里,父母亲朋对着他苦口婆心地说着;在电话里,老师同学对着他语重心长地说着。其中有两个来劝他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是他的接生婆,另一个是他父亲书报亭边上炕烧饼的老头。接生婆是先来的,见了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小乐啊,你出生的时候真是太突然了,你妈来不及到医院,是我把你给接出来的呀。你生下来后无声无息的,脸色比紫茄子还难看,我倒拎着你的双脚,死马当成活马医地在你屁股上连拍三下,你才缓过气来了……你不要嫌我话多,我说这些就是想说明,你当时能活下来不容易呀,你得珍惜,千万别做傻事,人活着最大的事就是乐呵,乐呵你懂吗?”
接生婆一走,炕烧饼的老头就来了。他见到项小乐后,就掏出几块烧饼来要让他吃,项小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老头说: “不瞒你说,连我这个炕烧饼的都不想老是吃它,可你知道吗,你爸就经常在报亭子里啃烧饼啊。我问他为啥不去吃饭?他说啃烧饼省事又省钱。你说他这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今后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吗?他和你妈就指望你了,你倒好,整天想法子糟践自己,你对得起父母吗?”
凭良心说,大家的话说得不无道理,项小乐有时候也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甚至会“咯噔”一声,但每次“咯噔”后却莫名其妙地换来更为强烈的逆反。他的心中就像是装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几滴云头上的雨反而更加唤醒了它的干涸和燥热。现在无数张嘴盘旋在这沙漠的上空,一场狂野的沙尘暴就将被吹起。
事情的发生似乎没有任何征兆。那天上午,项小乐在办公室接待了一拨又一拨对他好言相劝的人,这些人都转弯抹角地劝他把那篇博文给删了。先是老韩来了,可怜巴巴地说: “小乐啊,我这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就收收金口,让我把这‘无过’的记录保持下去吧。”
项小乐不吱声。
接着侯亮也来了,套着近乎说: “兄弟,咱俩可是一中的校友啊,我到金庙来挂职,和你一个锅里搅饭勺更是缘分哪,还有半年我就要走了,你可得替老哥想想,我挂来挂去总不能挂出什么污点来吧?”
项小乐还是不吱声。
项小乐始终一言不发,就像是一尊面对芸芸众生的佛像。最后一拨来的是乡妇女主任吉红霞和计生办主任陈苒苒。她们两人可以算金庙乡嘴皮子最利索的女人了,很多寻死觅活的女人都被她们劝得心平气和,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这次她俩联手去找项小乐,可以说是压轴上阵了。两个女人一进门,就开始轮番对项小乐施展起嘴功,项小乐却依然一言不发,任凭两个女人嘴角说得起了白沫。快到下班的时候,两个口若悬河的女人终于绝望了,尝到了刀枪不入的滋味。吉红霞在出门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真是死人一个。”陈苒苒附和道: “就是,真不晓得小闵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吉红霞继续说:“看上个鬼,还不是他自作多情。”她俩边走边说,压根就没想到项小乐正血红着双眼尾随着她们,而且把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一个清洁工正拎着一桶脏水过来,项小乐突然夺过水桶,举起来就向前面并排走着的两个女人倒了下去。两个变成落汤鸡的女人回头一看,发现了项小乐那张极其狰狞的脸,吓得大叫一声跑了起来。项小乐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慌忙躲进旁边的女厕所,把门关了起来。项小乐仍不罢休,飞起无影脚将女厕所的门踹倒了。厕所里还有一个正在解手的女人,裤子还没顾上拎,三个女人齐声号叫起来,声音十分惨烈。项小乐拿起旁边的一个拖把捅了过去,嘴里还吼叫着: “看你们还敢嘴贱,老子就是要堵住你们的那张破嘴。”闻讯赶来的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