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第二次再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一年以后了。他还是没有预示的突然出现,可能旅途劳累,胡子拉碴的,头发又长又脏。他看上去竟然那么沧桑,我注意到他竟然还是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衬衫。小孩子又都雀跃着想追上去追问白眉大侠的结局。可是那些讨厌的大人们马上呵斥我们说我们不懂事。看他们的样子,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即将像弹弓上的石子一样射向马达。
所有的问题都停滞了,我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马达身后还站着个姑娘。
那个姑娘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很奇怪的站立姿势,两只腿叉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杂着一根烟,尽管她吐出一口烟,我们还是能够在烟雾弥漫中辨别她那张惊悚的脸——高高的颧骨和一张血盆大口。
有人跟姑娘打招呼,她也就斜着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个似有似无的“嗯”,“啊”,“哦”。马达有些尴尬地解释说她是广东人,不太听得懂四川话。
我们也就簇拥着马达往后山走去,那里有我们的一个秘密据点,姑娘也大大咧咧地跟着,我瞪了她一眼,那可是只属于我们男孩子的秘密基地呀。不过她好像完全不在乎,还捏了把我的脸。“泥(你)们这边的小靓仔都长得这么细皮嫩肉吗?”她的口音像电视上从香港出来的那些歌星一样,却完全没有他们讲得好听。当她嘟起嘴,努力要做出一副发嗲的样子时,她的五官就像是疏远已久的亲戚突然聚拢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别扭。
我刚想发火,马达却头一个笑起来了,来,我也来一口,他接过了丑姑娘的烟,抽了一口,吐在了她脸上。姑娘什么也没说,我却觉得马达还是那个马达,他不是已经用这种方式给我报仇了嘛。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看见马达的父母忙前忙后的去买菜。有时候出去买菜起得早,怕影响他们休息就站在门口轻声说话。马达也是整天赔着笑脸跟在姑娘身后,拿着打火机随时准备为她点火。好像完全忘记了白眉大侠的命运还掌握在他的手上,但这些都不是让我们生气的。不管怎样马达都是我们大院的头号偶像啊,他怎么可以对一个陌生的女子低声下气呢?
因为无意中听到爸爸说起马达第二天就想和那个女的回到深圳的消息,我走到了马达的门前,我觉得我终于忍不住要去追问马达关于白眉大侠的结局了。这个故事发展到现在拖得实在太久了,以我的好奇心哪里还能再等上一段时间。不管到时候父母会不会把我臭骂一顿说我不懂事什么的。可是我还没走到他们门前,大树底下传过来一阵激烈的吵架声。
那姑娘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站立姿式,她背对着我,吵架的声音好像变成了一种幻觉似的,马达勾着头,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那种声音几不可闻,正好控制到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姑娘在摇头,说着,还在摇头。那个晚上月光还挺亮的,穿过树叶的空隙,照在马达脸上,竟然全都是像泪水一样亮亮的一片。
那个多半是我心烦意乱的幻觉,我这样想,直到后来我都没有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大院里的孩子们。丑姑娘转身进屋之后,马达看见了我,然后就像是一种告别一样,我们握了握手,他揉揉我的头发,“好好念书。”夜空中飘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马达是怎么了?回家之后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他怎么能像老师和家长一样说同样的话呢。无论如何,他可是马达呀,他是我们大家的马达呀。
那一个月过得特别漫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年树上的蝉特别多,它们无知无畏,整夜嘶鸣,完全搅乱了桐梓坳的宁静。马达就叉很快离开了。
我们的功课越来越繁重了,大人们也对我们越管越严,根本不可能有时间看什么电视。更何况,电视台播放武侠剧的巅峰时间已经过了。那段时间实在无聊,我曾经想过把白眉大侠的故事记录下来寄给马达,让他至少添上个结尾。可是去马达家几次,他妈妈都告诉说马达搬来搬去的,现在连她都不知道地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