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继续欣赏。
父亲又从蜡烛上切下来三块蜡。
“这坚持不了一整天,”他说,“会软的。当然你也不能用它吃饭,你会需要几个替换的。”
现在他有了一个模子,干起来就快了。他又做出三颗牙齿,在冰箱里冷冻后,装进一个药盒递给她。
“那么现在,咱们可以去散步了吗?”
母亲重拾微笑,开心地同意了。然后她亲吻了父亲,感觉到嘴唇里面蜡的清凉触感。
我看过那个假期的照片,还用放大镜仔细研究过。在照片里母亲总是微笑着,什么也看不出来。“用蜡做的那些牙齿拯救了那个夏天。”她总是这样肯定地说。
每天清晨,父亲总是天一亮就跳下床,弯着腰专心致志地雕刻着蜡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他尝试不同的工具,争取把牙齿做得越来越好,但总是遗憾细节处理得不够满意。然后母亲在打开冰箱取早餐牛奶时,总是能看到四颗假牙躺在一张洁白无瑕的棉质餐巾上,仿佛圣物似的。
到了该回家时,母亲想把剩下的蜡烛带走。她说谁也不会需要这支蜡烛了,但是这对她却有很重要的意义。
父亲回答说不至于如此,说他看不出带走这支蜡烛有什么意义。母亲很恼火,就没再费神去说服他,直接用石蜡纸和几条毛巾把那支蜡烛包起来塞进了手提箱。
回到家后,她把蜡烛安置在餐厅的一角,然后去找牙医安了新牙套。
故事通常在这里结束。接下来,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人总是对父亲大加赞扬。他们夸赞他在那个假期中的表现,大家一致认为那是毋庸置疑的爱的证明。母亲也这样默认。然后大家继续聊天,母亲则开始出神,陷入对已去世丈夫的追忆中。
角落里那支坑坑洼洼的蜡烛引起客人的好奇心是很正常的。母亲正是因此才开始讲那个关于蜡质牙齿和父亲的细致体贴的故事,然而他生前对此却只是保持沉默或轻描淡写。
但无论是客人还是多数家人都不知道父亲其实很不喜欢那个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坚持和听众的溢美之词让他越来越烦恼。有一天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要求母亲不要再讲那个故事了。他们争吵起来,音调越来越高,当父亲喊出那蜡烛什么象征也不是时,争吵达到了高潮。“什么也不是,”他又说了一遍,“只不过是假期里的一个消遣方式而已。”他做第一颗假牙的确是为了帮助母亲,但是后来他每天早晨继续做无非是因为他很享受做得越来越好这个挑战。仅此而已。
母亲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眼,含着眼泪把蜡烛收到了箱底。
从那时起,他们的争吵越来越频繁。
父亲离开我们后,母亲又恢复了讲那个故事的习惯,而且不仅如此。她开始修改那个故事,添加更多细节和形象,把故事变得更长。正是在那时候,她加入了沙砾的呜呜声,下背部的共振箱,还有对父亲加工牙齿时的细致描写,这情景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因为清晨的那个时间她总是在睡觉。她还添加了很多其他内容。她说“假期结束时那支蜡烛看起来像是被海狸啃过”,还说她“牙齿间的空洞像是一个枪眼,笑容像是故事中的巫婆”。细节和修饰,真实和虚构,假如父亲在的话,肯定会为此大为光火的。而她在讲述这个故事时,目光盯着虚空之处,显然很享受。她享受着这个选择内容,修饰润色的过程,把她的故事变得越来越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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