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伦盖蒂草原上,一匹母斑马死了,躺在荒草丛中。小斑马不理解母斑马为什么躺着一动不动。望着,嗅着,触碰,走开,回转。斑马群渐渐远去,只剩下它们两个。它不时跳奔几下,想用惯常的活泼可爱唤醒母斑马,但母斑马始终一动不动。小斑马便烦躁起来,用小脑袋顶母斑马,还用小腿踢一下。慢慢地,小斑马似乎明白母斑马躺着的原因了,它不知所措,因为自从出生以后,它已经习惯了跟着母斑马吸吮,走路,蹦跳,撅蹄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疲乏了,或者学母斑马的样子,也要躺着一动不动,或者要等待母斑马睡醒,或者已经不抱希望似的,慢慢跪下,卧在母斑马肚脐处。这很像《狮子王》里的一幕:儿子钻到已经死去的父亲的颌骨下。
这样躺着的结局,在非洲大草原,可以想象出。
这时,一匹公斑马出现了,是小斑马的父亲。它站住了,它明白,这是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女儿不愿离开母亲。不能这样一直僵持,须作出决定:要么自己下决心走掉,要么一直站着,等待草原上的猎食动物。
站立了一会儿,它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行为:不断走路,绕着妻子和女儿的身体不断走路。有时,它的行走也会有所变化:叫几声,那声音在草原上很急促,尖厉,不像粗嗓门动物。有时,它特意走到小斑马身旁,嗅一嗅,轻碰一下,再走开,看看远处,眺望马拉河以西的草原。每次,公斑马似乎要离开,走得远远的,但总是再走过来,站在小斑马旁边,低头,望着,触碰,嗅闻,抬头。很想闭上眼睛睡觉的小斑马,总是被公斑马惊醒,就望着父亲。每当它们两个僵持时,父亲就慢慢或昂扬地走到远处,吃几口草,站立。它站立的姿势也有变化,有时威武剽悍,有时眺望远处,有时低眉看小斑马。小斑马看着似曾相识的父亲,不知道它走来走去干什么。有时站起,走几步,似乎要跟着走,但没有,还是回到母斑马身旁,卧下。
两个小时过去了。它们两个与已经死去的母斑马这样相持的时间,草原上少有。
很快,高空里盘旋着的一只秃鹫发现了躺着的母斑马,斜飘下来,落在不远处。又一只秃鹫俯冲落下了,落下的秃鹫越来越多,嘎嘎乱叫。小斑马吓得站立起来,跑开几步。它们欺母斑马已经死了,小斑马还小,纷乱闹哄地跳上了母斑马的身体。小斑马看着,生气了,可是,秃鹫们不害怕,只有一只秃鹫停止啄撕,抖开双翅做了个姿势。公斑马站在几米外,也跑过来,扬起灰尘。两只秃鹫惊起躲避,可是更多的秃鹫,围满了母斑马的身体,根本无暇理睬公斑马。一只游荡的胡狼嗅到了气味,风尘仆仆,冲进来,惊起几只秃鹫。但秃鹫太多,嘴喙有力,胡狼也忌惮,跑到秃鹫们的外围。很远处,几只鬣狗一颠一颠往这里奔跑。
公斑马扬一下脖子,用一种凝深特异的目光望着小斑马。终于,小斑马的行为有所变化了,小跑了几步,跑到公斑马跟前。刚走了几步,却停住,回望,看躺着的母亲是否醒来。公斑马绕着小斑马走了几步,单独往前走了几步,小斑马也跟着走了几步。它们走得很慢,因小斑马老是爱回望躺着的母斑马。这个过程持续了四五分钟,终于,它们一直前行,再未后退。遥远处,星星点点的斑马、角马和牛羚子在吃草,缓慢移动。公斑马跑起来了,雄健有力,斑纹醒目,踏碎了荒草,小斑马也跟着跑起来,腿脚不太稳,但它们奔驰的速度还是很快。五月的暴雨如注,新鲜的牧草会嗖嗖生长,池塘的水清凉可口。金黄的草丛中,一大一小两个黑白斑纹的身影在奔驰。一个小时后,它们追上了一个斑马群。斑马们奇怪,一只公斑马,为什么领着一只小斑马?它们忍受族群的奇怪目光,公斑马处处袒护小斑马,始终在一块儿,它走到哪里,小斑马跟随到哪儿。天黑的时候,它们终于追上了自己的家族。
成千上万的斑马,一匹斑马的条纹与另一匹斑马的条纹不相同,而它们依靠识别条纹来确定亲缘关系。公斑马冒着危险、用最短的时间让小斑马熟悉了自己的条纹,引导它前进,使它们都有了生路。
(露醉清秋摘自《安徽文学》)
丁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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