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去纽约上学之前,在一次聊天中,王老师问我为什么要去纽约读书,我讲了很多理由,都被他一一反驳:“那都不是你最真实的内心,你的原动力在于你想证明点什么。”那句话竟让我失声痛哭。是,他说得没错,我曾经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但中途却被劝退了。
时光倒回到2002年,那一年,我被勒令退学,故事其实并不曲折。
因为我要自己赚学费,于是出去接拍广告,由此导致我缺了一些课,但我一直以为,一旦我遇到缺课比较多,再缺一节就要被除名的情况,老师一定会事先提醒我,并且不会再批准我的请假。
但是她没有。有一天,班主任通知我:“你已经缺了十天的课!按规定你必须退学!”我一下子蒙了,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会成为事实,我以为只要我认真坦白承认错误,这个坎儿应该会过去。我去找校长辩解:“为什么要我退学?那么多同学缺课,为什么只让我退学?”校长反问我:“那你告诉我,还有谁缺课?你说了你就不用退学。”我的眼泪几乎要冲出来。“你要做一个出卖朋友而换来前程的懦夫,还是一个人去扛这样一个后果?”——《闻香识女人》中艾尔·帕西诺敲着他的拐杖大吼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现。
我沉默了几秒:“校长,我们班就我一个人缺课!”然后甩门而出。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退学生”。除了后悔就是无助,还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悲凉。我也知道,我将无法和家人交代。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跌入了谷底。抱头痛哭了两天,我决定服软,去找老师求情,在老师面前痛哭,包括在校长面前求学校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校长惆怅地看着我,深情地回复:“你先回去吧,我们考虑考虑。”
我想参加最后一次的期末考试,甚至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认为学校只要一天没张榜,我就仍然还是中戏的学生。但当考试卷传到我手上时,老师叫停了:“田朴,你已经被劝退了,不用考试。出去!”我在中戏的结局,并不像电影中艾尔·帕西诺教育的那个男生一样好运。生活总是比电影现实,社会总是不停地给我上课。
教室外日光惨白,白到人,内心世界似乎已经崩塌大半。
任何读过大学的人都知道,一旦在毕业前被劝退,被迫失去文凭……意味着什么。出乎意料,我妈没有怪我,反而平静地说:“只要我的女儿平安就好。”
后来有朋友问我:“你家境应该不错,为什么还要打工赚钱,因为赚钱丢了大学文凭,值得吗?”
是,我虽然不是“富二代”,但也算小康人家。但,那时候刚刚离开父母的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过日子”。
刚上大学时,一年的学费要两万,当时我爸给了我四万多块钱,结果我一个半月就全花了。因为之前我没离开过家,也没经手过那么多钱,只要和朋友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我都会抢着付钱。我当时的想法是,人家带我出去玩,怎么能让人家花钱呢?所以,同学们都很喜欢约我出去……
直到有一天,我猛然发现自己的账户里,只剩下二百多块钱了。这意味着在接下来一个月里,我只能天天吃馒头和腐乳度日。不好意思再向家里要钱,觉得要靠自己赚,于是我开始拍广告。
但这个过程又不顺利,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广告是在北京拍摄的,广告拍完后,导演本来答应春节后给我结钱,但春节后,我坐着公交车转了好几趟,兴冲冲地再去找他,才发现他的公司都没了,推开公司大门,里面空空如也,欲哭无泪,投诉无门。每次和朋友讲起这段,都觉得怒从心中起。社会总是不停地给我上课,我就当是交学费吧。
直到后来,靠接拍中国电信、西门子电话等广告赚了点小钱,殊不知却葬送了我的“中戏”梦。但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当时的决定,我没有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别人。
以我当时的年纪被劝退,想问题不一定周全,那会儿认为我跟其他同学一样都缺课,但为什么只有我被劝退?反省原因大概是我太我行我素,太自以为是,情商太低了。
于是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只要一出门,走进人群,哪怕坐在地铁上,都会捧着本《卡耐基人际关系学》看。
退学成了我二十岁人生中最惨痛的经历,也是我受用一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尽管现在的我可以平静诉说当年的故事,但退学后的那段时间过得极其艰难。可以说,持续不断的阴暗缠绕了我整整半年,自卑自闭,自暴自弃,害怕看到熟人,害怕见陌生人。整个人生都落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我一边抑郁一边反省,一边抱怨“为什么是我”一边反思自己的挫败,有哪些问题是自己的。
每次想到二十岁的我初出茅庐,众目睽睽之下,被取消考试,永远无法忘记那几百双眼睛注视着我,在同学们的脸上看到无奈、同情,还有幸灾乐祸,我要伪装得无所谓,稳稳地走出教室。事后一个人偷偷哭到撕心裂肺,不敢让人看见。
当时,摔得那么惨痛,输得那么无助,都能熬得过来,都能站起来。现在,外界对我偶有异论,又有什么熬不过去呢?
这一切都能熬过去,但,伤疤还在,偶尔触碰,也会隐隐疼痛:我的中戏梦,破碎了。
所以,当我再次独身一人站在纽约,就像是一场梦的延续:我要完成学业,我要向自己证明自己。
成长需要经历,社会总是给我们上课……
(林冬冬摘自《习惯就好:珍藏版》长江文艺出版社)
田朴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