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和想象力才能不断的发现和创造,如果一个人没有想象力的时候,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不在是奇妙的了,下面来欣赏一下小编为大家推荐的流年雪吧!.
1那一年青归城里落了厚厚的雪,少年孤零零地站在顾府的庭院里,仰头看铅灰色的天空。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见顾辞站在他身后,眉眼之间神色沉静如水,有不符合其年纪的从容冷静。
顾辞递给他一把剑。
"我不会武功,顾家做的也不是普通生意,必然是非多,需要有个人能在我身前不离不弃地护着我,护着顾家上下。今日我将“不溯”剑交予你,希望你勿要辜负。"
院子里白雪皑皑,天上还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少年时的顾辞声线清冷,靛蓝色披风上一圈白色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抖动,扫着他如玉般精致的脸庞,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少年接过沉甸甸的长剑,躬身回道:"主子心之所想的一切,我必定舍命相助,护其周全。"
"既然如此,那我也护着你,将你看作我的手足。"少年抬头,看见顾辞扬了扬唇,明亮的眼眸里仿佛藏着无数星辰:
"从今日起,你便唤作未安吧。"
2
独孤怆再一次梦见了那日的情景。
战争拖延了数日仍在继续,他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战场上,看见满地都是断肢残骸。
太阳仿佛燃烧的火球,周围一片闷热,尸体难闻的臭气夹杂着腥味钻入鼻腔。他坐在一块巨石上,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苍穹。
这一仗他大胜而归,可还是有这么多人死去。
刺眼的光让他的眼睛无可避免地流出了泪水,接着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了一棵树。
独孤怆听老人们说过,人头树只有杀气太重的人才能看见。那树上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枝丫上挂满了人头,哭着的,笑着的,甚至还有血肉模糊和残缺不全的,脑浆混着血淌下来,死气沉沉的眼球冷冷盯着他瞧。
纵使见惯了鲜血淋漓,这场景也实在骇人,他的惊呼刚刚出口,紧接着眼前一黑,耳边是紧张的呼唤:"主子,主子?"
独孤怆叹了口气,循声看向身边那人:"是我做梦说胡话,吓着你了?"
那人恭敬地摇头:"没有,主子午睡不宜过久,醒了便好,起来喝杯茶吧。"
茶水略苦的香气让他神志逐渐清醒,但很快又沉入到无尽的痛苦中去。
独孤怆紧紧握着拳头,手上粗糙的茧是长久握剑习武的印记。
"即墨,我真没用......"
云朝战功赫赫的独孤怆将军,年少挂帅,百战百胜,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他的一双眼睛异于常人,能够看清数里之外的东西,故而箭术精绝无人可比,更重要的是在夜间行军战斗时,这双眼睛不受黑暗的制约,可以在最快时间内看清形势,做出判断。
而在一次战争结束时,独孤怆的眼睛盲了。
他才刚刚而立之年,妻子因病故去后他一直孤身一人,一心都在为国家摒除外患上,双目失明对他来说无疑是格外可怕的事情。
一个失明的将军是没有办法再指挥战役的,甚至也许会从朝廷除名,成为一个废人。
无论多好的医生都对他这毫无征兆的失明束手无策,只有一个江湖郎中在细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后,摸着胡子摇头道:
"将军这眼盲不是因为疾病,人头树生长于修罗地狱,到过那里的只有死者,将军无意间看到了不属于凡间的景象,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被夺走了眼睛只是惩戒而已。"
这番话让孤独怆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圣上慈悲,免去了他的将军一职,封了个虚职给他,保证他衣食无缺,然而想再上沙场,显然已是奢望。
3
独孤怆把自己关在阁楼上,眼前一片黑暗,一开始他暴躁地砸东西,外头的下人全部被关在外面,战战兢兢听着狂风暴雨般的响声,下属不断敲门求他罢手,他也只作不觉。
后来他砸累了,摸索着去榻上休息,却不小心被桌凳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花瓶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臂。
独孤怆半天都没能爬起来,四周突然静了,他可以感觉到伤口渗出的血液正顺着胳膊缓缓流下。
昔年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现在连区区一间屋子里的东西都能随意伤害他。
阁楼的门突然被撞开了,独孤怆不愿被人看见自己摔倒在地这副落魄样子,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发火,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道:"地板上的蜡太滑了,将军滑倒了竟也不怪府里的下人,当真是好气度。"
他顿了顿,吩咐道:"请诸位下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独孤怆在记忆里找寻着这个声音,确信自己绝没有见过此人,但府中人听了他的话,竟真的纷纷退下,仿佛他才是这将军府的主人。
见无人在侧,少年走上前来,用纱布和药酒为他包扎伤口。
"将军脾气不好呢,"他笑着道,"可是习武之人也的确该有些脾气,不然怎么镇得住敌方大军。"
"你是谁?为何能进我府上?"独孤怆并不打算领他的情。
少年俯下身仔细清理地面上的花瓶残片,仿佛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回将军的话,我叫即墨。"
独孤怆虽说是个武夫,但脾气却十分古怪,喜怒无常,从前只有将军夫人能揣度一二。如今夫人病逝,独孤怆在失明后性格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他把自己关在阁楼的这些日子,府上人没一个敢去劝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将军更加愤怒,只能守在外头听他砸东西。
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身着鸦色衣裳的少年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他说自己的家乡曾被敌军侵占,是独孤怆亲自领兵作战,解救了一城百姓的命,于自己有再生父母的大恩。听说将军突生变故,他有办法让独孤怆走出阁楼,也可以不让府里人整日为此事忧心忡忡。
他虽自称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周身气度却很是不凡,在言辞上也十分巧妙,不多时便说通了管家。众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让他试一试。
"府里人做事越来越不当心了,什么江湖人都能放进来。"独孤怆语含轻蔑。
即墨收好了最后一块碎瓷片,闻言只是笑了笑,跪在地上朗声道:"即墨知道将军心中烦忧,自知无能,没有办法让将军重见光明。听闻将军两三日不曾进食,恳请将军勿要伤了身体,好歹进些米粥吧。"
他顿了顿,一字字掷地有声:"将军不必为此烦忧,从今往后,即墨愿意奉将军为主子,做将军的眼睛。"
4
独孤怆将即墨带到了练兵场。
即墨报出目标方向,独孤怆射箭,一开始略有不惯,但时间久了,竟也能中十之八九。
独孤怆大喜过望--也许他可以凭借这个重返沙场,就算做个城楼上的弓箭手也好。
可是后来他发现即墨的胆子太小,营地里有时候杀猪都让他瑟瑟发抖,拖回来的俘虏受刑,少年只看了一眼便腿脚发软,不能行走一步。
他怯怯解释:"从前家乡被敌军屠城,我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杀死......主子,我实在害怕。"
这样的即墨,如何见得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一旦他不中用了,两人就得一起死。
独孤怆想,既然武力不成,那谋略不见血光,他总不会怕吧?
他把书房里从前作战的部署图拿来给即墨,可得到的结果亦是令他大失所望。
即墨什么也不懂,复杂的地图被他描述得似一团糨糊,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机灵劲儿。
最后独孤怆气得砸了砚台,觉得口干舌燥,即墨无言,将一杯茶奉于他手边。
描金青瓷茶碗,普洱加姜片,刚刚烫口的温度,正是独孤怆近日来喜欢的搭配。
他刚想骂即墨无用,可捧着热度恰到好处的茶,又生不起气来。
独孤怆喜好不定,做事又挑剔,身边人敢怒不敢言,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独独即墨最知他心意,很多事情他还未开口就已经替他办好,除了在军事上一窍不通外,他实在是非常合格的"眼睛"。
少年为了报恩来此,不求名利,自己如今落魄,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能责骂他。
何况就算即墨能够配合他重归军营,但沙场刀剑无眼,保护一个眼盲的将军和他的随从成本实在太高,皇帝也不会答允的,只是独孤怆自己不死心而已。
独孤怆一口饮尽了茶水,烫得喉咙叫嚣着疼痛,他对即墨说了句"多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即墨看着他苦闷,思忖后开口道:"主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去散散心吧。"
独孤怆一愣:"什么?"
少年轻声道:"即墨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独孤怆怒气冲冲。
"......"
片刻后即墨还是没有说话,独孤怆平复心绪,无奈道:"无妨,说吧。"
即墨笑得眉眼弯弯:"主子一心牵挂朝廷大事,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眼盲的事实,怒火无处发泄,伤了心脉,也伤了和气。主子不如去外面逛一逛吧,将军府虽好,可也会闷坏人呢。"
5
如即墨所言,自从他们出门游历之后,经过了数个城镇,独孤怆的确心情舒畅,也不总想着重披战甲。
"方才那个说书先生口技实在精妙,我几乎要觉得自己身临其境了。"在酒楼二层靠窗的地方,独孤怆用折扇敲着掌心,仍在回忆方才的情景。
"主子喜欢吗?"即墨笑着夹给他一筷蒸饺。
他点点头:"我打小就一直在军营历练,后来略有战功便直接被派去了北疆苦寒之地,偶尔回京述职在家中居住,也多把时间用在了分析战报上。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静静坐在这里什么也不想,只是听一段评书。"
"这世上还有很多新奇美好的东西,即墨愿意陪着主子一起经历。"少年似乎很高兴独孤怆这样回答,顿了一下,仿佛不经意间随口道,"总比整日在沙场上九死一生要好......"
独孤怆的神色因为这句话又重新凝重起来,他眉头紧皱,恨声道:"这是什么话,若我的眼睛没有瞎,我又怎么会坐在这里?朝中得力的武将本来就少,容江将军镇守东南,此时我该在北疆御敌的!"
即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赔笑:"主子今早不是也让即墨给您念了邸报吗?如今边疆一切平稳,主子宽心便是。"
独孤怆的神色这才平静下来,叹气道:"辛苦你了。"
气氛有所缓和,两人始终相对无言,即墨叫来了酒楼里唱曲的歌女,盼望能讨独孤怆的欢心。
歌女抱着琵琶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行礼,纤纤手指一拨,便轻启檀口唱了起来。
独孤怆不懂音律,只觉得她声线幽幽,一曲唱毕后问道:"我听你最后一句唱词语调凝噎,是不愿意在此卖艺吗?"
女子诚惶诚恐地跪下,语调还带着哭泣的尾音:"奴家扰了公子的兴致,实在罪该万死。"
即墨啜着茶,道:"我家主子没有怪罪之意,你且起来说话。"
女子犹犹豫豫,最终开口道:"我家原住在北边石曦城,奴家三年前为了生计离家来此卖艺,如今北疆战火又起......"
"姑娘独自在外身不由己,这里没你的事了,拿着赏钱下去吧。"女子话未说完,即墨朗声打断她,语气格外急躁。
"闭嘴!"独孤怆冷冷斥责,对着歌女道:"北疆战火又起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死死抓着桌子一角,用力到指关节泛出白色。
原来是柔兰一族又开始大肆进攻北疆边境,如此下去,只怕又是几年的仗要打。
"原先镇守北疆的独孤将军突然生了恶疾,朝中再无良将,石曦城离沙场最近,柔兰人血腥残忍,奴家实在害怕爹娘受到牵连。"
女子嘤嘤的哭声仿佛一根细细的弦,紧紧勒住了独孤怆的心口。
"即墨。"少年知道自己欺瞒的事情再难掩藏,听到这声呼唤,慌张抬眼,看到独孤怆阴沉的脸:
"今早的邸报,究竟说了些什么?"
6
即墨跪在客栈门前,外头的雷声轰隆隆作响,眼见着便要下雨。
北疆边境不安稳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即墨害怕独孤怆知道这件事之后又会开始无尽的自责和悔恨,那么这一路的辛苦就全部白费了。
于是他骗了独孤怆,告诉他北疆一切安好,独孤怆双眼失明,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是这个歌女误打误撞坏了事,他将会把这件事一直瞒下去。
独孤怆直到现在也依然在气头上,不肯跟他说话。即墨没有办法,只能跪在客栈门前自罚。
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停留片刻,私下里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大雨倾盆,即墨身子单薄,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他抿了抿冻得发青的嘴唇,脊背依然笔直。
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一把伞挡在了他的头顶。
独孤怆看不见即墨的确切位置,只能估摸着他的方向,那伞也打得歪歪斜斜,伞尖流下来的雨水半数都倒在了自己身上,反而比即墨更加狼狈。
他咬牙切齿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如今连歌女都知道担忧朝廷战事,而你却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欺瞒我!"
即墨动了动冻僵的嘴唇,艰难道:"即墨不敢。但即墨私心以为,主子过于担忧战事,于身心皆是无益,即墨只是担心主子会因此生出心魔。"
他抬起头,定定看着独孤怆:"若主子还是不能放下,那即墨便在这里跪到死。"
似乎是被对方坚定固执的姿态震动,独孤怆久久回不过神。
"即墨,你虽然自称我是你的恩人,但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左膀右臂,你称我一句主子,我却从未把你当作下人。"独孤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妥协:"我何尝不知你是为我着想,你若真的这么不愿意我去想战场上的事,那我便答允你,以后再不奢望能为国捐躯了。"
即墨面上一喜,刚想站起身,眼前却一黑,无力地倒在了雨水里。
7
自那日大雨之后,独孤怆果然再也不提战事,但即墨能从他日渐紧锁的眉头看出来,他时时刻刻都在为此担心。
他只能用更多新奇的东西转移将军的注意力,免得提起了旧事,又惹得独孤怆不快。
"元城虽不大,但这家柳氏面馆可是远近闻名,每日远道而来吃面的人络绎不绝,主子尝尝合胃口吗?"
即墨端着一碗面穿过面馆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笑着将面推给独孤怆。
面馆地方不大,客人却不少,一张长桌往往坐了几批来头不同的客人,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即墨身边坐着的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正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夹进对面人的碗里。
"主子多吃点鸡蛋对身体好,这么大的人了还挑食。"
他对面的人与他年岁相仿,此时却紧紧蹙着好看的眉头:"我素来就不爱吃鸡蛋,未安你真是太......"
"我真是太过分了。"未安很快接话。
那公子虽然嘴上抱怨着,却仍是乖乖就着双份的鸡蛋吃完了面,未安笑眯眯道:"这才对呀,这些年要不是我看着你,凭主子的挑食劲儿,指不定长得面黄肌瘦弱不禁风......"
"闭嘴,快吃。"
即墨看他二人斗嘴,忍不住搭话道:"公子真是风趣。"
"有一个难伺候的主子可真是痛苦啊,万事都要替他想周到。"未安叹口气。
"我却觉得公子对自家主子极好。"即墨看了一眼正埋头吃面的独孤怆:"无论是身为他的挚友还是仆从,首先都应该以他的利益为优先,即便这个利益与他本人的意愿相悖,也依然要站在保护他的出发点上,这才是真正的忠心。"
独孤怆拿筷子的手顿了顿,面上看不出情绪。
未安还没来得及接口,只见顾辞起身淡淡道:"走吧。"
他点点头,对即墨抱拳:"后会有期。"
在跨出门的那一刻顾辞却转过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朝着即墨看过来,即墨只觉得浑身发凉,随后他轻轻动了动嘴唇,便转头离开了。
即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看懂了那位素不相识的公子对他说的话。
他究竟是什么人?
顾辞冰冷的目光如针扎一般在他脑海中定住,他虽然只是做了口型,但那句话仿佛已经沉沉到了即墨的耳边:
"悬崖勒马,你好自为之。"
8
即使尽力掩藏消息,北疆三座城池已经失守的战报还是传了出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百姓都念叨着只怕要变天。
即墨再也无法阻止独孤怆的心思,事情已经朝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柔兰的大将更是嚣张放话,说云朝除了独孤怆再无良将,大军逼近皇宫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而被指名道姓的独孤怆,此时已是个与沙场再无缘分的无用之人。
他曾经百战百胜,可这世上最令人痛惜的便是曾经。
"从前保卫那片疆土的是我,可现在我只能听着战火不断蔓延,在平静安稳之地苟且偷生。"独孤怆抱着头,痛苦得几乎要咳出血来,"即墨,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即墨闭了闭眼,最后下定了决心:"主子想去北疆看看吗?即墨愿意随行。"
独孤怆反而愣住了:"你肯吗?平日里我只要多提一句北疆你都会不满,怎的又改口了?"
"这里山清水秀,丝竹绕梁,可主子的心不在这里,多留又有什么意义。"他回答。
独孤怆微微笑了,他抱拳,冲即墨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你。"
即墨与独孤怆风尘仆仆赶至北疆境内时,柔兰大军的屠城刚刚完毕。
他们雇的车夫不愿再向前一步,他们只好下车并肩而行。
城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街边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即墨一路看过去,心中只庆幸独孤怆眼盲。
突然独孤怆问他:"你不是最怕死尸,怎么到此也不见恐惧?"
即墨心绪一乱,没看清脚下,被一具尸体绊倒,与那死不瞑目的死人脸对了个正着。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脸,脸色发青僵硬。即墨吓了一跳,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沾了暗色的血迹,右手边还有一颗人头。
"这里是石曦城。"独孤怆的脸色苍白,冲天的血腥气钻入鼻腔,他已经能想象到面前是何等惨状,喃喃道,"即墨,你说那日在酒楼弹琵琶的歌女,她的父母会不会也在这里......"
而即墨没有回答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渐渐走近的人影,他顿时神色一凛,将随身带着的一把剑递给了独孤怆,低声:"主子,东南方向来了一个落单的柔兰士兵。"
此刻那士兵也注意到了站在街边的二人,提着长枪冲了过来。
仿佛是之前在练兵场上和即墨配合的时光又重新回来,独孤怆不疑有他,凭着灵敏的耳力精准判断时机,将长剑一划,那柔兰士兵瞬间便身首异处。
即墨看着身姿矫健的盲眼将军,顾辞那句警告又响在耳边,他摇头将不好的预感赶走,站起来行至独孤怆身旁。
独孤怆的手紧握着剑,脸上溅了血迹,道:"即墨,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将自己布满了茧的手伸到他面前:"这双手应该至死握剑,保卫一方百姓,但是你看......"
风吹着树叶哗啦啦作响,周围全是尸体,静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当我再一次拿起剑的时候,我要保护的人们,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9
独孤怆已经在窗前坐了两个时辰。
他失去光彩的眼睛不知在看着什么,面色沉重,像是在思考重要的事情,即墨也不敢上前打断。
最后他独自出门去了,执意不要他跟着,说有客栈掌柜同行,出不了什么事。
即墨知道他此时心情郁郁,也不再多言,只道了一句"多多小心"。
独孤怆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到空荡荡的客栈,即墨看他抱着一壶酒跌跌撞撞地进门,赶忙上去接应。
"原来主子是想喝酒,对即墨直说便是了,附近荒凉一片,只怕好酒难寻。"
独孤怆摆摆手:"我与掌柜同去的,他比你要熟悉这里。"
烈酒启封,顿时满屋子都是醇厚的香气。
独孤怆想起从前在出征时与军营里的大伙儿喝酒,武夫大多豪放粗犷,几人叫喊着碰杯,唱着不着调子的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那声音仿佛可以高到九重天上去。
他们都满怀豪情壮志,因为独孤怆是不会败的,所有人都将在他的带领下全力以赴击溃敌军,然后再如此刻一样,尽情享受庆功的酒宴。
而自从和即墨出来后,连喝酒也变得斯文起来,听着温软的小曲儿,怀中还有女子吐气如兰的调笑。
"即墨,你年纪轻轻,不该在这样死气太重的地方过久,我给掌柜说过了,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回去,你带着我的玉佩给管家,他会听你的安排,将军府的东西,你若有喜欢的便拿去,就当我报答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独孤怆的手指摩挲着白瓷酒壶,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极寻常的事情。
"主子......"即墨眯起眼睛,对独孤怆的了解让他瞬间变了脸色,"生难死易,即便柔兰屠城惨无人道,主子也切莫胡思乱想!"
他慌张地提高了音调:"那掌柜忒不知好歹--"他的眼睛充血,死死盯着那壶酒,恨恨道,"他今日带你去了什么地方?医馆?药铺?我去杀了他!"
"你不是从来不敢杀人吗?从前连军营里杀猪都吓得你手足无措,怎么轻易就能把“杀人”二字挂在嘴边?"独孤怆冷冷道。
即墨握着剑的手定住了。
"你处心积虑伪装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墨说不出话,最后干脆把剑架上自己的脖颈。
"原因即墨不能说,但实实在在是为主子着想,若主子执意轻生,那请准即墨先死,也好在奈何桥边候着主子一起投胎。"独孤怆虽看不见他的神色,但能从他颤抖却坚定的音调听出来,这个少年是真有赴死的勇气。
从前即墨也曾以死相逼,在独孤怆每每为千里之外的战事挂心时,他便总嚷着自己无法让主子疏散心结,要以死谢罪。
独孤怆当他是挚友,见他哭天喊地也很是不忍,只能一次次向他保证不再为之挂心。
但此刻,即墨无往而不利的一招,终于失效了。
10
"敌军屠城,我无法领兵作战,就算一辈子锦衣玉食也无法安宁。只要我的眼睛能重见光明,我宁愿折寿二十年。"独孤怆低下头,"可世事难料,我朝节节败退,我亦无颜苟活,不如随着我麾下战死的将士一同下了黄泉,来世就算没有一双战无不胜的眼睛,做一名普通小卒也好。你若愿意和我一道,我也不勉强你。"
他在和掌柜一同出门的时候趁机打听到消息,知道自己平日里最看重的几名副将已经战死,有的头颅还被悬挂在敌军营帐之上,那些从前一起并肩作战、放声大笑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久久不动,风卷着血和死亡的味道直逼而来,直到一旁随行的客栈掌柜不安地拍拍他的肩膀,独孤怆才笑一笑,心里的某个想法又坚定了几分:"掌柜的,从酒铺回来之后,请带我去这里最近的医馆,我想买些药材。"
一包砒霜无声无息地放进了怀中的酒壶里,只消饮下去大醉一场,就可以永不醒来。
即墨知道再也无法改变独孤怆的意志,心中一阵悲凉,偏偏那句"好自为之"的警告再一次浮上脑海,眼见独孤怆已经把酒壶递到了唇边,即墨咬了咬牙,丢下剑上前一把夺下了酒壶。
"拿来!"独孤怆厉声。
"主子是即墨的恩人,即墨如何能让主子去死。"少年步步后退,将酒壶盖子摔在地上,将那壶酒喝了下去。
独孤怆只觉不妙,喊道:"即墨!"
"对不住呀,主子。"即墨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毒性的发作尚且需要一段时间,他看着独孤怆惊慌失措的脸,笑道,"是我欺你瞒你,今时今日,再不敢奢求你能原谅。"
独孤怆少见地惊慌失措起来,正想喊客栈掌柜叫郎中,却被另一件事情夺去了注意力。
他的眼前逐渐有了微弱的光感,不一会儿,他便可以看到客房的墙角缩着一个鸦色的人影。
独孤怆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竟然偏在此时突然重见光明!
11
独孤怆最为出名的不仅仅是他百战百胜的传奇,也是他生来便具有异能的眼睛。
他从未仔细思索过为何他的双眼与众不同,只知道利用它们不断夺得一场又一场战役的胜利。
而即墨正是他这双眼睛异能的来源,他是黑曜石化成的精魂,几十年前为了化出实体四处寻找共生的宿主。独孤乃是将门一族,已经富贵了百年,他便附着在独孤怆的双眼之上,一边用充沛的武将灵气辅助自己修炼,一边为独孤怆带来目及百里、夜间视物的好处。
黑曜石自古便是辟邪之物,又能保平安、去污秽,即墨与独孤怆一起在九死一生的沙场百战百胜,是他不可或缺的眼睛。
可因为长久面对沙场征战,即墨所见尽是断肢残骸,他逐渐不满独孤怆的人生刚刚开始,却要被锁在死亡与白骨的枷锁中。
他希望自己的主人能看向别的地方,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比天天刀光剑影强。
于是他在自己能够化成人形时做出了人头树修罗地狱的幻境,趁机离开了独孤怆的双眼,让他失明。
他去将军府上自请照顾独孤怆,独孤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正是因为他原本就与独孤怆是一体的,接受他,本就是接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即墨编造了自己的身份,假装自己对军事一窍不通,也假装自己恐惧鲜血与死亡,一切都只是为了将独孤怆的人生轨迹引领至另一个他想要的方向。
他的将军,几十年来与他共生,他一天天看着他从闻鸡起舞的小小孩童长成众人敬畏的常胜将军,情谊早已非同一般。独孤怆征战四方所向披靡,也总有疲惫不堪的时候,他只想让独孤怆放下那些沉重的责任,做一个什么都不用去想的富贵闲人。
他们在元城遇到顾辞,能通灵的珠宝店老板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独孤怆失明的事已经不是秘密,顾辞何等智谋,只消略略一想,便看出了即墨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何。
所以他警告他。那道冰冷的目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让即墨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是对的。
直到现在他才醒悟,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家主子着想,但独独没有想到的是,独孤怆此生最希望的便是为国效力,什么青山绿水如画风景,在他心中比不上一方国土太平。
疼痛逐渐开始腐蚀即墨的神志,千百年好不容易化成实体,又要被一壶砒霜烈酒打回原形。
他自认为给了他最好的一切,却没想到反而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善意,让独孤怆寝食难安。
从前在他用生命要挟独孤怆时,如果独孤怆毫无心肝,最初就放任即墨寻死,那他自己早就能恢复光明了吧。
即墨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独孤怆的眼睛逐渐有了痊愈的光彩,他以为独孤怆会怨他、骂他,却不想将军看着他,微微笑了:"即墨,原来你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他冲即墨抱拳,郑重其事道:"即墨,这几年来,承蒙你的照顾,独孤怆感激不尽。"
最后即墨消失在空气里的时候还在想,独孤怆依然还是那个一腔热血的孩童,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挫折与诱惑,也丝毫不会改变内心的初衷。
多好啊。
12
"你觉得什么才能被称为主仆?"
顾府里的梅花开了,顾辞披着大氅修剪着梅树的枝丫,随口问道。
未安笑道:"我从前觉得,主子说的话我要听,主子做的事我要帮,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眼也不眨地随他去,这才是主仆。"
他细细梳理着被顾辞剪下的梅花枝丫:"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主仆是无论什么事,只要对他有益处就去做,即便违拗主子的心意也没关系。"
顾辞想到近日饭菜里越来越多的鸡蛋,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但是现在我终于晓得了,我要做的是了解主子的愿望和信仰,并尊重和守护它。"未安装作没有看见顾辞的神情,笑眯眯道,"因为我与主子,和即墨与独孤将军一样,不仅仅是主仆,也是挚友啊。"
话音刚落,只听顾府围墙外传来百姓欣喜的叫嚷:
"快看邸报!独孤将军重返沙场,已夺回失地,将蛮子统统赶回去了!大家尽可放心啦!"
铅灰色的天空飘下大片的雪花,外头一片百姓的欢呼声。
"好大的雪。"未安眯起眼睛,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顾辞站在梅树下,也轻轻扬起唇角:"来年又是好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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