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把专门给人代写书信的人叫书匠。
那年,古城来了一位白面书生,眉清目秀的,着灰色长袍,在古城一临街处租了一处门脸,文房四宝一放,就有人来求写书信。
其时,日本人刚被赶走,国民党又向共产党动了刀枪。
兵荒马乱的,家书值万金啊。就有流浪在外的人,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书匠就有了吃饭的门路啦。
书匠的字漂亮,那蝇头小楷令人赞叹。
有顾客,书匠就给顾客忙写信,没顾客,书匠就自己练字,真草隶篆,样样精通。
一日,从书匠门脸对面的郑公馆里走出一绝色女子,黑裙白褂,秀发乌黑,来到书匠身旁。
书匠眼睛一亮,问:“小姐何事?”
女子脸色绯红,答:“我不是小姐。听说你写字漂亮,就想看看。”
书匠微笑着说:“见笑了。我的字不登大雅之堂。”
女子说:“这样吧,你给我写一封信,我说,你写。”
书匠按女子所述记:“父母大人见信如面,我一切都好。勿念。最近,我要去云秀水。回来再联系。女儿拜上。”
书匠记完,问:“就这么简单?”
女子答:“就这样。”
女子给了钱,拿了书匠写的信走了,边走边看。
书匠觉得这女子很奇怪:别人求他代写书信,一般都是多多益善。书匠按顾客的需求,尽量多写一些问候的话,写完了再给念一遍,直到顾客满意点头。而这女子却如此简练,想必也是读过书的青年学生。
后来,书匠听人说,这女子姓郑,是郑公馆里的小姐。
郑公馆住着古城一位姓郑的国军师长。
一日,书匠正在练字,一位中年妇女来到跟前,妇女说:“请给我代写一封信吧。我说你记。”
妇女就像背书一般念念有词:“叔婶二位前辈:近日身体怎样?侄女这里平安无事。不过,想去金阳,不日动身,返城告之。”
书匠乐了。
不想这妇女也出口成章啊。
书匠书毕,问:“还要写别的话吗?”
妇女答:“不要。小姐就让我写这些。”
书匠又问:“小姐为何不来?”
妇女答:“小姐偶感伤寒。”
书匠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又一日,女子来。
女子说:“请你给我写:‘爷爷奶奶好!祝爷爷奶奶生日快乐!我三天后去清水,请给我办好船票。’”
书匠突然说:“小姐,你这不像家书,倒像是公文啊?”
女子听后脸一沉:“请你尊重我!我不是小姐!”
女子说完就气哼哼走了。
书匠沉默良久。
过了几天,那位妇女依旧来找书匠写信。
书匠问:“小姐每次写信大同小异,但从不重复?为何?”
妇女答:“我家小姐在偷偷跟你练字呢。”
书匠顿生一股莫名的欢喜。原来如此!
这年秋天,一个人找到书匠,递给他一张字条。书匠看后,立即吃掉后就匆匆赶往郑公馆。
站岗的守卫把枪一横:“干什么?”
书匠立即递上笑脸答:“小姐请我给她看看几幅字。”
守卫的就把书匠放进去了。
书匠见到女子,急急地说:“我叫杜玉生,家里来人了,让你和郑师长的家属立即跟我走。”
女子反问:“为什么?”
书匠答:“因为情况紧急,必须走!”
女子问:“我如何相信你?”
书匠答:“我的字,你见过吧?横平竖直,这也是我做人的准则。”
女子踌躇片刻,又问:“能带些东西吗?”
书匠答:“可以带点儿最珍贵的。”
时间不长,女子提着一个皮箱,后面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随书匠来到古城车站。
一天后,在共产党军队前线指挥部里,那位临阵起义的郑师长见到了他的夫人。
那位女子跟共产党军队的司令员一起来看郑师长。
郑师长惊讶地问:“小雪,你认识郝司令员?”
郝司令员哈哈大笑:“郑师长,您侄女郑小雪,是我们的地下工作者。”
郑师长也哈哈大笑:“怪不得我的行踪总是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内贼钻进心脏,岂有不败之理?”
在为郑师长家眷的接风宴席上,书匠也参加了。原来,书匠是共产党的交通站站长,他以替人代写书信为掩护,搜集古城情报。而郑小雪是潜伏在郑公馆里的共产党员。她及时把郑师长部队的行动秘密用信寄给党组织。那次,郑师长阵前起义,事出紧急。为保证其家属安全,组织派书匠完成此项任务。当时与郑小雪联系的交通员因为出了意外,书匠和郑小雪各有各的联系人,谁也不相信谁的身份,书匠只好以人格魅力来说服郑小雪了。
解放以后,全国出了一对夫妻书法家。
选自《小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