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人吃早餐非常讲究,有人喜欢喝杂粮稀饭配厚饼,也有人爱吃馒头喝汤。提起西大街的撒汤,无人不晓。来碗撒汤,外加两根油条,用泗州人话说,得味。
开撒汤店的老板姓马,名叫尚来,一张笑脸如佛,温和、亲切、喜庆。泗州人乐意看他笑,更爱喝马家的撒汤。
马家一家三口,分工明确。老马分碗打鸡蛋,女儿冲汤,老婆负责洗碗、收汤钱。
有人说马家的撒汤好喝,是因为老马从不欺客。熬汤的底料,是纯正的梅花山母鸡,顺山集的大麦仁。也有人说,是老马女儿的汤冲兑得好,再好的料汤,如果碗里的鸡蛋没有冲好,就会有腥味,少了鲜美。
听泗州人谈说撒汤,老马一家从不解释,满脸陪笑,欢迎他们再来。其实不用说欢迎,他们还会来。客人除了爱喝马家的撒汤,也喜欢看马家女儿冲汤。
马家女儿长得俊,手举木勺冲汤时,那动作,那姿势,麻利又不失优雅,犹如表演杂技一般。
只见她右手握勺,轻轻朝锅里一点,一勺汤便腾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孤线。瞬间,灶台上摆放着打好鸡蛋的八大碗便碗碗漂起淡黄白嫩的鸡蛋花,诱得门外排队的人,直咽口水。
来喝汤的人不知马家女儿的名字,都叫她撒汤马。马家女儿听了,浅浅一笑,算是答应了。
撒汤好喝,马家天天生意红火,有人看着眼红。这天早上,西大街地痞万三,起得比平时稍早。他径直来到老马家的灶台边,要两碗撒汤,还要每碗打两个鸡蛋。
老马满脸赔笑说:“本店虽小,但有自己的规矩,喝汤要排队,每碗只打一个鸡蛋。”
“你在西大街打听打听,万三吃谁家的饭要排队?别说吃两个鸡蛋,就是一锅汤都给俺喝了,又能怎样?”
“闪开点儿,烫着哟!”老马女儿还是那浅浅的笑,露出上下两排整齐的白米牙。
望着眼前的女人,万三态度马上变了,满脸挤出笑,连说三个“好”字,便退到门外,转身走了。
满屋吃客,很惊讶,那么横的万三,怎么一见着老马的女儿,就露出那般奴相。
后来,有人说万三回家连睡了三天,头脑晕乎乎的,像醉酒一样,还说胡话:撒汤好烫,好烫的撒汤。
万三好了以后,好长时间都不敢去马家喝撒汤。后来实在禁不住诱惑,去了,也不敢看老马的女儿,只是埋头喝汤。一看到那高高举起的木勺,万三的心就一紧,害怕那滚烫的汤勺又划碰到自己的脑袋。
老马家对过卖杂粮稀饭的牛三,却不相信万三的话。那天他不在场,后来牛三多次问在场的人,大家都众口一词说,老马女儿高举的汤勺真没有碰到万三,当时人家还不忘提醒,害怕烫着万三。
牛三有点后悔请万三喝自家储藏多年的双沟陈酿了,看着老马家门外排队喝汤的人,牛三又想到了乞丐狗剩。
狗剩伸出灰黑的左手接过牛三递过的碎银,笑着离去。
等着看笑话的牛三,却什么都没听到,狗剩也不知去向。
第五天,狗剩才歪歪斜斜地找上门来,伸手向牛三要钱:“俺手刚伸进口袋里摸羊屎粒,脑袋门上就被汤勺快速烫击一下。随后就如同醉酒一样回家睡了三天,差一点死掉。”
牛三怎舍得再把钱给狗剩。
“不给钱养伤,俺就把这事告诉满大街的人。”
“滚,再也不想看到你。”牛三把银子抛给狗剩,脸色乌青。
狗剩将银子揣进怀里,刚一出牛三家的门,就扑哧地笑了。他头也不回,向老马家走去,狗剩想喝撒汤了。
坐在老马家桌前,看着撒汤马又飞舞着汤勺,狗剩想,难道上回万三真被这汤勺烫晕了?
他伸出灰黑的右手摸一摸脑门,不敢想下去。还好,现在口袋里揣的是银子,不是羊屎粒。想到这,狗剩才放心地喝起汤来。
也就是在狗剩喝完汤回到城隍庙去睡觉的那个夜晚,洪泽湖的水倒灌围困了整个泗州城。
看着城外的大水,牛三乐了,他把杂粮稀饭涨到十文钱一碗。
牛三原本想借着洪水堵城,发点小财。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老马家门前的队伍排得更长了,一打听,那么多人喝撒汤,全免费。
牛三不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他丢下勺子,跑过去看个究竟。
只见老马前面摆好碗,老婆每碗打一个鸡蛋放好。马家女儿还是高举汤勺,在高空划着美丽的弧线,一碗碗淡黄白嫩的鸡蛋,如花一样盛开在桌上的碗里。
闻着诱人的蛋花香,牛三禁不住连咽了三下口水,仿佛有人拉着他,一步步排队走到灶前,端起一碗撒汤。他顾不上太多,只想喝。
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碗撒汤,被牛三喝了小半碗。
怪不得那么多人去喝呢,味儿太鲜美了。牛三把大半碗撒汤递给老婆说:“趁热喝。”
说着话,牛三跑进里屋,找来笔和纸,在红纸上写上一排黑黑的大字:喝杂粮稀饭也免费。
牛三做这些事时,老婆也没顾得上管他,她正捧着那半碗撒汤,喝得香哩!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