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在一个春季栽下这棵梧桐树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生长速度很快,没几年树头就罩住了大半个院子。
左邻右舍对它的生长速度惊叹不已。经常询问爷爷到底是怎么打理它的,爷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笑而不答。
那时候,在梧桐树下玩耍,是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事情,它粗大的腰身需要好几个孩子才能合抱过来。斑驳的树皮像是一幅幅抽象的画作,我们的眼睛总能从这些画作里探索出一些大人看不到的神奇世界。
夏季是梧桐树最美的时候,那一串串像紫色铜铃一般的花朵缀在翠绿的枝条上,微风吹过,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使劲多吸几口。
那天,张木匠过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如火的晚霞给梧桐树涂上了一抹金色。他围着树身转了几圈,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我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整天在村里闲逛,看见谁家有要成材的树,总是软磨硬泡非要砍了去。
这几年他和外地的木材商联手倒腾木材,很是发了一笔横财。看得出爷爷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他来找过爷爷几次,爷爷都没有搭理他。
这次他又来了,他把爷爷从屋里拽出来,说:“你出个价,多少钱我都要。”
爷爷没有理睬他,他缓缓走到树前,用手摩挲着梧桐树,像平时摸我的头一样温柔,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说:“你走吧,这树我不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张木匠望着爷爷坚定的背影,跺跺脚,无可奈何地走了。
梧桐树保住了,我们又可以在树下玩了。它如伞的树冠越来越茂盛,就像在院子里撑开了一把巨大的伞,家里人每天都在伞下或干活,或休息,或吃饭。
可是好景不长,来年春天,村里突然送来了重新规划街道的通知。我们家在搬迁范围之内,而且梧桐树因为影响规划,也在砍伐之列。一家人知道这个情况后都闷闷不乐。
这次,张木匠又来了,他拿着规划图,边给爷爷看边得意地说:“这棵梧桐树可是占着主街道的!这次你是非卖给我不可了,别犹豫了,你点头,我明天就来砍树……”
爷爷没等他说完,猛吼一句:“说不卖就不卖。”说完倒背着手独自走了,留下张木匠站在那里,表情讪讪的,很不自然。
爷爷在搬家之前,还是忍痛吩咐家人把梧桐树砍倒了。为此,我抱着爷爷的腿哭了一下午,爷爷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们搬走的时候,一起把梧桐树拉到了新家。
不料张木匠仍是不依不饶,几次三番来到新家找爷爷,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他铁青着脸责问爷爷,为什么不把树卖给他,爷爷总是闭口不言。家里人被逼急了,都开始劝爷爷,爷爷始终都不点头。
时光就这样缓缓流去,转眼之间,冬天来了。爷爷突然病重,家里人四处为他求药,可是他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让我们的心揪得厉害。
那个早上,北风肆虐,天灰蒙蒙的,新一轮寒流来了。我们都跪在爷爷的床前,他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我们知道他已经来日不多。
他吩咐爸爸去把张木匠叫来,断断续续地说:“当年……栽树的时候,我在树下埋了一头死猪,所以……树长得很快,但是……但是……我知道它长得过快,木材一定不结实,所以不愿卖给你……”
对爷爷的话,爸爸和张木匠都半信半疑。他们一起用电锯把那棵梧桐树锯成了板材,果然,当家人凑上前去细看那些板材时,发现那些板材上面布满了粗大的裂纹,好像很酥脆的样子,这样的木板显然已是不能打成好家具的。
张木匠奔进屋里,看到爷爷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不由得泪流满面……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