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兴奋地告诉父亲:“您种的杏树长很高!”他笑了笑没说话。 儿子考上重点中学要住校,开学前,我需要做些准备,在父母家只住几天,就回去了。
半月后的一天下午,侄子突然来到我家。我看看门外没有别人,急忙问:“爷爷呢?”
“爷爷病了,让姑回去呢。”没等我细问,他看屋里没别人,跑出去找弟弟去了。
晚饭时,我才到侄子早8点就从家出来,在宣化火车站误点,乘坐中午车到沙城,又等厂下午四点一刻班车。父亲病情他并不清楚。我赶紧借邻居家电话问三哥。他说:“父亲拉肚子,从医院回来,没住院。想你了,回家看看吧。”
夜静悄悄的,一只猫头鹰从屋顶飞过“嘎、嘎”叫了两声。我的心被揪了一下,想起老话: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可我也不知道它笑起来是什么声音,听的就是叫声。猫头鹰原本是夜行性飞禽。脑子乱糟糟的,直到眼皮再也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母亲家人来人往,看不清面孔。父亲坐在炕上,笑着嚼我喂到嘴里的点心。醒来才知是梦,匆匆忙忙带侄子坐班车,谁知早班车坏了,只好忍着焦虑,盼到十点十分发车。
到达宣化火车站已是十二点半,随人流到地下道口,我看见三哥徒弟领着小侄女接我。我挤过人群,拉着侄女的手,问:“静,爷爷的病怎样了?”
“爷爷死了。”
我似乎没听懂,竟也没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我都不知怎么走出站台,拥挤的接站人群,二哥的影子晃了一下,可他看到我走出站口,却扭过头去,用手抹了一下脸。
我什么也没问,一滴眼泪也没有。二哥开车也没说话。我不相信小侄女说的是真的。我不相信父亲走了。
很多亲友站前排房墙根阴凉处,我不知道都谁在那儿,没细看,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进了家门。
最不敢想象的一幕还是呈现在我眼前:
父亲静静地躺着,躺在临时搭的门板上,穿着鲜艳的寿衣,像古装戏里的人物。这就是我的父亲?这就是一向疼我,爱我的父亲吗?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冰凉冰凉的。父亲的嘴微张着,像是有话对我说吗?这就是我最亲最爱的父亲吗?
铁青的脸没有笑容,他就那样躺着,躺在我的面前,再也不看他心爱女儿一眼,再也不欣慰的笑着。这具毫无声息的肉体就是我最敬重的父亲吗?
父亲走了!这是真真切切的。我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躺在门板上,穿着寿衣的父亲,已经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回来了。他听不到也看不见我就站在他面前,情感的闸门一下泵开,泪水伴着哭声流淌着,流在父亲的脸上,流在父亲的衣服上。
家人把我拽起,我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她望着我,我望着她,相视流泪。母亲轻轻揽着我,不停地抽噎着:
“你爸一直等着,说不出话,一劲儿看窗外。你打过电话,你爸就不行了,他知道小沙到你家,平安无事就好,他放心的走了。”
无法理解我做的梦,更无法解释来时班车推迟,难道真的有另一种意识存在?
父亲离开了,那棵种在我旧宅院里的杏树却越长越高,越长越好。
第二年清明前的周日傍晚,儿子准备拿东西回学校,不小心踢倒放在桌下的暖壶,刚灌的开水,全都洒在脚上。他脱掉袜子,脚皮被湿漉漉的撕下来,露出鲜嫩的肉。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匆忙中竟抓了一把碱面撒在儿子没有脚皮的伤口上,疼的他抱着脚直跳。
丈夫找来医生给儿子冲洗,又挤上最好的烧伤膏。夜晚,我和他轮流守候儿子,以免不小心碰掉药膏感染。
凌晨,我迷迷糊糊地看到父亲坐在床边,背对我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我兴奋地大喊:“爸!爸!爸!”他没答应,只说:“孩子烫了脚,我来看孩子。”
“醒醒。”我睁开眼,丈夫正站在床边推我呢:“你喊什么呢?做噩梦吧?”我瞅了瞅静静安睡的儿子,问丈夫:“今儿几号了?”
“清明节,正好星期一!”
我不知人死会不会有灵魂,但我坚信:父亲真的来过!
父亲两周年我也没回去上坟,母亲心脏病发作,出院后,在我家住了一个月。
一天早晨,母亲告诉我父亲来过,就站在杏树下。
杏树长到第四年,真的结果了。它只结了一个。婆婆说:“给楼上的闺女吧,兴许能生一儿半女。”第一次结果的独杏能帮久婚不孕女?我无从考证,可婆婆确实把唯一的果实送人了。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杏树结的果实越来越多,我分给亲朋好友品尝,也许它没石片杏好吃,可饱含浓浓的亲情。我想:父亲的爱早已化成颗颗果实,嚼在嘴里,渗到骨髓……
搬离旧宅时,婆婆说:“把树砍了吧,遮挡屋里不亮堂,不好出租。”我说:“不能砍,这是父亲种的,我要留着,让它看着旧屋。”
房子租给别人,我要求别亏待我的杏树。我很少回旧宅,杏树成了影子,长在我心里,成了父亲不朽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