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二过半的时候,宝佳都与海东熟得勾肩搭背了,冬天宿舍暖气出状况,外头冰天雪地,宝佳和同屋的室友踩着及膝深的大雪投奔海东,打算躲进海东来德国时就买下的大公寓里复习功课。
海东自己来开的门,脸色并不太好看,屋里都是香烟的味道,宝佳开口的时候就有些迟疑,心里懊恼没有先跟他说一声。嘴里还没说话,眼睛已经往屋里看了过去。
她是担心,生怕海东的空窗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突然结束了,并且已经在电闪雷鸣之间有了新的同居女友,而宝佳的室友已经在偷偷地拉她的手了,怕惹恼了屋里的男人。
倒是海东对着两个女生笑了,说了一句进来吧,宝佳的室友小心翼翼地说谢谢,海东就用手推宝佳的头,还是那样的老习惯,手指都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谢谢她吧,胆儿肥的丫头,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来了。”
宝佳知道没事,声音就放开了,笑嘻嘻地拿手去拨他的手:“大师兄是白叫的啊?有了状况必须是你罩着我啊。有mozarellar和九层塔没有?我带了番茄,配着吃。”
海东“啧”了一声:“就你麻烦!”说完转身进房,关门前回过头来,对两个女孩子说了句:“冰箱里都有,随便拿。”
宝佳拖着包要进厨房,一转头看到自己的室友脸都红了,两眼雾蒙蒙的,看着海东消失的方向,还说了句:“宝佳,你师兄好帅。”
被宝佳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清醒点,那是衣冠禽兽,再帅也是禽兽。”
宝佳复习到半夜,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去找东西吃,走过客厅的时候发现海东一个人坐在窗边上抽烟,也不开灯,雪地反射月光,把他照得像一尊雕像。
宝佳抱着胳膊走过去,问他:“大师兄,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海东不说话,又点了一根烟,过了一会儿才在袅袅升起的白雾里含糊地说了句:“我有她的消息了,得回去一次。”
宝佳过了两秒钟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然后便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还回去见她干什么!”
两人熟到不能再熟了以后,宝佳与海东谈起过俞文,关于此事,宝佳的口气一直是愤愤的,说她有眼无珠,放弃她这么好的大师兄,海东这时听了,就瞪了宝佳一眼:“还轮到你来管我了?”
宝佳低叫:“她都结婚了!”
海东答她:“不,她已经离婚了。”
宝佳沉默,她一直都记得海东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痛苦里掺杂着期待与愉悦,还要极力用平静的语气去掩饰,以为别人看不到。
这样的海东让宝佳担心,他再不是宝佳熟悉的那个一切无所谓、万事随心所欲的大师兄,俞文是他的死穴。
海东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小城的天空是灰色的,与法兰克福的澄明湛蓝相去甚远,铅一样的云沉沉地压下来,就连地上的雪也是灰色的,混着肮脏的冰渣子。
年关是中国交通最可怕的时候,海东没有费神去买火车票,只是借了一辆朋友的车从北京开了回来。车在夜半冰冻的高速路面上打滑,海东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来垫在车轮下面发动车子,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雪花迷住他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海东回来了,踏进俞文家的时候,海东觉得自己已经在路上死过了一次。
俞文的表情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海东在她租来的简陋平房里对她说:“不用担心,我回来了。”
俞文与前夫的离婚官司打得很不顺利,男方不愿放弃孩子,也没有任何经济补偿的表示,俞文丢了工作,也得不到娘家的任何支持,生活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狼狈而绝望。
幸好海东回来了。
俞文问他为什么回来?她一直都不曾与他联系,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她说巨大的愧疚让她就算是在绝境里,都没有向他求助的勇气。
海东只答了一句:“听老同学提到你。”便不肯再多说。
男人无需善言,男人用行动证明一切。
海东从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他迅速而有条理地解决了俞文的所有麻烦,儿子回来的那天晚上,俞文抱着自己的骨肉痛哭流涕,海东在旁边摸出香烟夹在手里,却又把打火机扔在离自己最远的沙发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