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像走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隔不多远,便会有十字路口供你选择。方向选对了,是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选错了,也未必就走不出去,迂回绕行,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菊儿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
1
菊儿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从小生活在冀南平原上一个信息闭塞、经济落后的小村子里,村子里的地倒是不少,可大多是盐碱地,除了碱蓬,连草都长得稀稀拉拉的。村子里没有机井,靠天吃饭,也不知道是因为日子过得穷,导致了人们的见识短,还是由于人们见识短,才把日子越过越穷的。反正,大街上,常常看到十来岁的孩子,还光着脚丫、拖着鼻涕在胡同里疯跑。
菊儿是幸运的。菊儿娘原是邻村大户人家的女子,娘家姐妹多,嫁给了独子出身的菊儿爹。据说,菊儿爹早年上过高小,菊儿娘也识字,他们两个在村里算是文化人儿了。
既然是文化人,就有文化人儿与众不同的作派。虽然家里一天到晚饥一顿饱一顿的打饥荒,菊儿娘愣是让菊儿读到了高中。村里的男孩子,能念完初中的都不多,一个女娃子能高中毕业,当时在村里是史无前例的。
菊儿注定应该有个好前程的。菊儿五岁的时候,娘就领她算过卦,算卦的先生说了,菊儿是个举子命,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碗底还藏着一块肉,是个福相呢。
福相的菊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只好卷起铺盖灰头土脸地回到村里。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菊儿哭了个一塌糊涂,然后把门一插,谁喊也不出门了。
父亲找班主任问过,班主任说菊儿学习挺用功的,就是动作慢,说话有点结巴,听课做作业总要比别人慢半拍----慢半拍的菊儿没考上大学很正常,在那个考上大学就等于跳出农门,抱定铁饭碗的年代,在那个大学升学率还不到百分之十的年代,升学竞争那么激烈,思维慢半拍的菊儿不可能考上大学。
上过高中的菊儿怎么能一直闲着呢,菊儿娘不甘心,就去找村支书,央他在村里给菊儿找个事儿干,菊儿就被派到村里的小学校代课去了。
“我--爱--爱--北京。我爱---爱中---中---中华人民共-共和国!”菊儿结结巴巴地教,学生结结巴巴地学。
不到一个月,家长们不干了,家长代表找到村支书家里:“菊儿是有文化,可她把俺家娃娃教成结巴了!”教语文不成,换教数学吧。菊儿一急就结巴,一结巴调皮的孩子就学她说话,孩子们越学她说话,菊儿越急,越急,越是说不上来,越是讲不清楚。慢慢地,她连上面规定的教学进度都跟不上了。孩子们的算数能力总不见长进,乡里组织的统一考试,菊儿教的数学在全乡十一所小学考了倒数第一。
支书也没办法,东家解释东家不听,西家解释西家不理,村支书磨破了嘴皮,乡亲们就是不买帐,有几个家长甚至堵在学校门口,把菊儿拦在校门外。菊儿哭肿了眼,又羞又愧回家了。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气又没底气,劝又没的劝,只好陪着菊儿一起抹眼泪。正好邻村一家服装厂来村里招工,菊儿便到服装厂干活去了。
2
服装厂位于两个村子的中间,离菊儿家不远。
菊儿每天步行上下班。途中要经过一大片洼地,大片大片的湿地里,结着白白的一层盐碱,常常有人拉着排子车,用半拉破碗在上面刮盐碱面,刮下来薄薄的一层,连土一起装到一个编织袋里。爹说,这些盐碱面经过熬制,做成硝盐,能换钱哩。
菊儿不关心这个。菊儿关心的,是服装厂里的事儿,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练得跟其它人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把自个儿的活干完,跟前没有成堆的衣片。
服装厂是流水作业,菊儿动作慢,常常造成积压。在她前面干活的工人,做完自己的工序就把衣片扔给她,等她车缝,她后面的工人就眼巴巴地等她干完一件扔过来一件。菊儿常常忙得满头大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舍不得,可跟前总是堆着一大堆没干完的活。工资是按件给的,急得她前面后面的工友都朝她翻白眼,没人愿意挨着她干活。
“菊儿你能不能动作快点啊?老牛拉破车,急死个人!”
“快了,快了,”菊儿脸上陪着笑,眼里噙着泪。
一次给衣服车缝的时候,工友又催她,她一急,忙中生乱,把手伸进了缝纫机的针头下,把手指头戳了个洞,血立刻就涌了出来。菊儿娘噙着泪,急急忙忙跑到厂子里,没听工友们解释,拉起菊儿回了家。
再次失业的菊儿,也只好拉起排子车,拿个破碗,跟在爹的后面刮硝面。白天刮,晚上熬。累是累了点,但可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听别人的挖苦,菊儿心里倒敞亮了不少。菊儿娘常常看着菊儿发呆,满是皱折的脸上,坑坑道道写满了疼爱。
3
就在这一年,秋玲姨来了。
秋玲姨比菊儿娘小十几岁,比菊儿大不了多少,是菊儿娘最小的胞妹,打小就送给城里一户好人家了。
秋玲姨被保送上了大学,顺理成章地有了一份令人眼热的工作,和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没上几年班,秋玲姨就从单位辞职自己办起了养老院。
养老院半公半私,既收一些无依无靠的复员军人,享受政府补贴,也收一些无社会能力的普通孤老市民,收取一定数额的费用。最初的几年里,养老院办得倒也小有盈利,后来,养老院的境况日渐萧条:有钱的,把老人放到养老院不放心,宁可花钱雇保姆;没钱的,又住不起养老院。再加上养老院的活又脏又累,年轻人不愿干,上点岁数的子女不让干,几种因素一叠加,养老院便只有在市场经济的夹缝中,惨淡生存了。
姐妹见面,秋玲姨看到如花似玉的菊儿干着这粗活,拉着菊儿的手直叹气,那双娇嫩的手,已经被风雨打磨粗糙无比,像秋后失去水份的碱蓬。在征得菊儿娘的同意之后,她把菊儿带到了市里。养老院正缺人手,菊儿干活踏实,又有耐心,正是一块泛着亮光的等待雕琢的璞玉呢。
菊儿来到养老院,做起了护工。老人们不嫌菊儿说话慢,老人们也不嫌菊儿动作慢。慢吞吞的菊儿,正符合了老人们的生活节奏。加上菊儿的细心和耐心,很快成了院里院外最忙的人,在这里,菊儿如鱼得水,工作起来顺风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