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羊脚窝弄几户人家的粮仓都集中在屯里边,靠近麻奶家黄豆地的那片石头坡。白裤瑶的粮仓建筑风格是相当独特的,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底部立四根柱子,搭成一个方形框架,柱子底部垫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主要作用是防潮。这几根立柱高约两米,中部用木板铺垫,再用竹篾围成圆形,上部是圆形尖顶草面。白裤瑶人充满智慧,每座粮仓都设有巧妙的防鼠设施,在立柱的中上部分,各用一只打通底部的深腹陶罐套在柱子上,陶罐油面光滑,老鼠很难爬上粮仓偷吃粮食。
麻奶搭了木梯,爬到粮仓上取粮食,青虫站到梯子下边,准备帮阿奶的忙。何今书记看着这片搭在石头与树木之间的粮仓,觉得很美,拿手机拍了下来。
“叉叉房和粮仓都是白裤瑶最具特色的建筑。”何今书记说。
“如果村里人都搬走了,这些房子会被拆除,还林。”小阳村干说,“其实不用拆,人搬走了,隔一年两年没有人住,就会生长树木……”
何今书记看着这些粮仓、叉叉房,以及旁边的那片粘膏树,若有所思。粘膏树下还有一些木架,上面晒着一些织好的素色麻布,她便又拿起手机拍一拍。何今书记往前走两步,脚突然一阵刺痛。
“哎哟——”
何今书记看看脚腕儿,在路上崴了一下的那时,只是闪痛了一下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开始肿痛。
“肿了。”小阳村干也看到何今书记红肿的脚腕儿,吓了一跳。
“刚才我们走在路上,书记姐姐踩到了石头,崴了一下……”青虫告诉小阳村干。
“要马上消肿。”小阳村干说。
麻奶从粮仓提了一小箩糯米下来,看到何今书记的脚,马上说:“我去采点儿草药。”
青虫陪何今书记坐在粮仓旁边等着。小阳村干跟麻奶去采草药。
麻奶一路上不停地说:“哎哟,怎么好哟,为了找我,让书记扭肿了脚。”
“这怎么能怪您呢。看到您平安回到家里,书记就放心了。”小阳村干说,“她很喜欢青虫。”
“是哟。她还没来我们这里当书记时,在路上见过我家青虫,还买过她编的草鞋。”麻奶说起那双草鞋,就笑了,“那双草鞋打得松松的,哪值什么钱哟。书记给了五十块钱。青虫也没有钱找她,拿着五十块钱回来给我们。她自己都吓呆了,也高兴坏了。一双草鞋卖了五十块钱,整个羊脚窝弄也只有她了。”
“书记说了,她和青虫很有缘分,与你们家有缘分,与羊脚窝弄有缘分,与我们有缘分。”小阳村干说。
麻奶笑笑,觉得她说的是。
“我不久前从何今书记的公众号上看过她画的画、她写的文章,还有她的摄影作品。她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有一篇文章是写青虫和草鞋的故事。那时,她还没来我们这里当书记呢。”小阳村干说,“她说那天她在路上遇到青虫,还有蓝印和他阿姐。她看到青虫的眼睛,清澈、明亮、干净,单纯。只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小小年纪就要背着背篓走山路上学,上学的路上还要找草、编草鞋,帮家里的忙。她担心,像青虫这样的孩子,还有更多像青虫的一样的孩子,就会困于贫困。她经常想起青虫那双眼睛。每次看到青虫的那双眼睛,她的心里就会被触动一下。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能帮青虫以及更多像青虫一样的孩子。她是专门申请到我们这里来扶贫,任第一书记的。她一到我们这里来,就巴不得用最短的时间把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屯、每一户人家都走访一遍,巴不得一下子就让我们贫困户脱离贫困,过上好的生活。她想了很多办法。有很多热心善良的朋友,他们在全国各地,和何书记一起帮助我们呢。还有一些乐于助人的人,何书记也不认识。他们只是看到了何书记的扶贫文章,了解到我们这里的情况。他们信任何书记,愿意帮助我们呢。”
“那么多人关心帮助我们哪,好心人可真多呀!”麻奶听着,眼睛也湿润了,想到何今书记刚来那时,无数次到她家走访,她都是板着脸的。
“哎哟,我这老婆子真是不知道哇,居然那么对何书记。”麻奶后悔不已。
“没事。”小阳村干安慰她。
“我知道她人好,受了我那般气哟,还那么帮我们……”麻奶说着,更是内疚。
麻奶赶紧找了一些草药,在溪流边洗干净,找了块石头,砸碎,用树叶包好,拿回去给何今书记敷上。
何书记暂时还不能走动,大家一起坐在粘膏树下聊天。
“书记呀,你是为了帮助我们才从大城市来到我们这里扶贫的,感激哟。”麻奶握住何今书记的手说。
“你们都很好,都是勤劳的人。”何今书记说,“其实,像小阳,还有很多基层干部,他们才是最不容易的,工资待遇很低,工作却艰巨,天天早出晚归,翻山越岭到各村各屯……我以前不了解,来和他们一起共事后,才知道他们的辛苦,又心疼又敬佩。”
“是哩。”麻奶也握住小阳村干的手,连连道谢。
小阳村干腼腆地笑笑。
“我虽然一出生就在城里,但是我爷爷奶奶以前也在乡下,我们老家那地方也是很偏僻、贫困的。到我出生,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不错了。但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会跟我讲过去的生活,叫我不要忘记曾经的苦难,要有感恩之心。在困难时,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是不能忘记的。爸爸经常回去看望老家村小的老师。村小的第一栋楼是我爷爷捐资盖的。大约是从四十年前起吧,爷爷开始资助老家的贫困学生。这次,我申请来扶贫,家里人都支持。爸爸说,爱心不分民族,不分地域,希望那些像我们一样曾经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早日脱离贫困,过上好的生活。我个人能力有限,但是我看到,全国上下,那么多扶貧干部一起努力,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何今书记说着,目光投向远山,投向阳光灿烂的蓝天。
“我会努力读书,将来也要做一个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青虫说。
何今书记搂搂青虫的肩膀,很激动:“这是爱与善的传递。”
“书记哟,我不搬去王裳村住,不是心里对政府有什么不满哟。我是不能离开这里呀……”麻奶小心翼翼地说着,看看粘膏树那边的石丛,“青虫、细格跟他们的阿爸阿妈去住新楼房,有好的生活,很好,我是高兴的。只是,青虫他阿爷在这里呢。我不能让他孤孤单单的自己在这里。羊脚窝弄的人全都搬了,这里空荡荡的了,他要是找不到我说话,怎么办?”
说起青虫的阿爷,麻奶的思念仿佛被拉长了,带着几分幸福,也有几分忧伤。
“我们家这个叉叉房,以前是青虫的老阿公搭的。到我嫁给青虫她阿爷那时,这叉叉房老得快要倒了。我说,我们把房子修好了再结婚吧。他说不如我们重新搭吧。我们两个去砍了些树,他搭木桩,我们又去抬回很多石头,慢慢垒了屋基。我们砍了些竹子,织了很多块竹块,和木板夹在一起做墙。我们割了很多草,盖屋顶,织草帘,用了一个月时间,把叉叉房翻了新。后来,我们有了一点儿钱,把茅草屋顶换成了瓦。粮仓也是我们一起搭的。我们一起开荒种地,一年又一年,地里的黄豆、玉米、谷子比以前收成多了,我们粮仓的缸慢慢装满了。那些粘膏树,有好几棵是我们种的。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在后山上的那片粘膏树下对歌看上眼的,他牵着我的手,在那片粘膏树下说,以后也为我种一片粘膏树。他说到做到,我家这片粘膏树都是他种的。我们一起砍树、收粘汁、做衣裳……”麻奶说着,伸手摸摸粘膏树皮,“粘膏树,年年要砍,越砍才能长得越好,才能流出树汁来给我们做衣裳……不砍,它们会死的。”
何今书记看看他们身边的这棵粘膏树,它是从石头丛中长起来的,树长大后,树身牢牢地咬着两块石头。何今书记不禁惊叹它的生命力。
“他是个好人,对我好。就是命不長,早早就走了。”麻奶说,“我哪里也不去。他在这里,我们搭的叉叉房在这里,粮仓在这里,粘膏树在这里,我的棺材也在这里。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麻奶的眼里含着泪水。青虫挨在阿奶的腿边,她从没见过阿爷,只是每回听阿奶说起他,都觉得很熟悉,好像看见阿爷在微笑着看自己。
何今书记很感动,再看这叉叉房,这片粘膏树,还有这回荡着细话歌的村庄,便觉得多了一份浪漫与美。这就是爱情呀。
何今书记到这里扶贫,对白裤瑶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人们虽然生活在贫瘠的山里,住叉叉房,可他们却是很浪漫的。他们在田间地头打陀螺,在粘膏树下唱细话歌,乐观,坚忍,自由,向往美好的爱情,同时也坚守着爱情。还有,那片曾经唱响细话歌的粘膏树,从此有了一种神秘而浪漫的气息。粘膏树是一种神奇的树,传说,这种树只有在白裤瑶人居住的山地才能生长,一旦离开南丹白裤瑶人居住的地方,被移植到外地,就会死去。
麻奶就好像一棵粘膏树。
何今书记想好了,不再劝麻奶离开,因为这里有她依恋的爱人,有她要坚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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