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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的初冬,曾祖父带着他未完的梦平静地去了。那时,我正在百里之外一所学校初中二年级的课堂上自习,老师附耳把这个意外的消息告诉了我,瞬时,眼泪就象夏日的阵雨,大点大点地掉了下来。83岁的曾祖父他真的去了?
对于曾祖父,我印象有三:慈祥的面孔总挂着微笑、低矮的草堂收藏着各式的书本、终日里在屋后那道梁上栽着树。
可惜的是,他慈祥的笑容已永远成为了我的记忆,而那些他视为宝贝的书也不知散落到了何处。唯有那几道梁上的他精心培育的且视为生命的树还高昂着头,享受上苍的眷顾。
我是他的长重孙,又是同辈中第一个男丁,对曾留过长辫穿过长衫的曾祖父来说,我就是希望,我就是未来。在我还不知道那些装订规矩的印满了汉字的纸叫书的时候,他总让我象尾巴一般跟着,以便在他写字时,我能吸吮到墨汁的芳香,触摸到纸张的颜色,甚至是拓印出他运笔的架式。偶尔照像,他都抱着我,让我抱着他的书。可那时候我对什么文房四宝了无兴致,倒是偏爱地上匆忙的蚂蚁和花朵中悠闲的蝴蝶
曾祖父年过古稀却写得一手不错的行楷,每逢年节,总忘不了给乡邻写些对联,有时还给来人管上顿便饭,使得以编篾换酒的爷爷嘴脸变形,有苦难言。
曾祖父教过私塾,致使他的子弟竟能在饥寒交迫的年代认了些字,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他读过大半辈子的古书,后半生到死却爱上了《毛选》。“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成了毕生的志向。
在人们奋力“大跃进”的浪潮中,在“人七劳三”的分配制度下,曾祖父义无反顾地开始了他绿色的梦,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从那时起,人们总会看到一个清瘦的老人,孤独而执着地在那道贫脊的山梁上劳作的身影。迎着夕阳的余辉,他飘逸的衣衫远看象一片旗在轻轻舞动,悲壮极了!
水是生命之源,可老家的那道梁最缺的就是水。在枯水的季节,曾祖父宁可自己少用一桶水,也要让那些新栽的幼小而脆弱的树多一点滋润。那些贵如油的水则是他在山腰的一处浸水坑双肩背运上去的。春冬季节,有时半夜起来,到一个叫老屋基的沟里,将浸溢出的地下水装在背桶里,腾空水坑,以免白白流失,待天亮后再运到山上的工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个苦行僧。那情景真是苍凉,那事儿,真是无味……
在林子中,有几条小路穿肠而过,它们是最幸运的,因沿途几处平坦的地方被曾祖父错落有至地栽植了梅与竹。冬腊月间,行人在此歇息的片刻,便可领略岁寒三友的风彩,兴许能给疲惫的过客,带去些许的心灵抚慰,以感觉到这片林的高尚与难得。在老屋后山的松树林中,曾祖父还留有一块约十来平米的空地,说是空地,是因为那些树排队至此,中间留出了稍大一点的空隙而已。
黄天有眼,终于那些松苗长成了挺拔伟岸的松树,可以遮挡一片阳光与风雪,苍劲的绿色完全掩盖山石的本来,骄傲地迎着每个季节的来临。
每当家有远亲来访,曾祖父总是毫无商量地径直地把客往松岭上撵,不知是炫耀自己那得意的作品?或是向客人们灌注一点上心的念头?其动机,只有他自知!
在许多人不经意间,曾祖父的松树林子大了,山梁更多了些生的气息,可我的曾祖父他瘦多了,头也全白了……
曾祖父在他去世前的那些日子,做了两件他认为最重要的事,先是为自己的儿女们每人买了一条半丈长的白粗布,叮咛说:在他走后,不再另置孝帕。这也许是曾祖父对自己数十年来对儿孙们少有贡献或是为栽了那些“不能吃”的树所给家中带去的累赘表示最后的歉意吧!再是为那些树挂了无数道免死的“招牌”:“保护树木就是保护我们自己”,这可能是他写下的最后的遗言,是他人性的讫求,更是他深切的告诫。
梅树尚在孕育花蕾的时节,曾祖父像一片熟透的红叶,悄然失落,长埋在松林中他早先留下的那块空地中,继续守望那些还在努力长着的树。他简单的墓前立着一块娇小的石碑,那碑仅有两个里程牌那么大一点,上面刻着他生前亲笔所题“松岭叟廖公之墓”。共2页,当前第1页12※本文作者:等雨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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