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俄罗斯〕契诃夫

时间:2017-04-24 16:47:51 

巡官奥楚蔑夫洛①穿着新的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小包,穿过市场的广常他身后跟着一个火红头发的巡警,端着一个筛子,那上面盛满了没收来的醋栗。四下里一片寂静……广扬上一个人也没有……商店和饭馆的敞开的门口无一精一打采地面对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张开,就跟许多饥饿的嘴巴一样;在那些门口附近,就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好哇,你咬人,该死的东西!”奥楚蔑夫洛忽然听见了喊叫一声。

“伙伴们,别放走它!这年月咬人可不行!逮住它!哎哟……哎哟!”传来了狗的尖一叫一声。奥楚蔑夫洛往那边一瞧,看见商人彼楚金的木柴场里跑出来一条狗,用三条腿一颠一颠地跑着,不住地回头瞧。它身后跟着追来一个人,穿着浆硬的花布衬衫和敞着怀的坎肩。他追它,身一子往前一探,扑倒在地上,抓住了狗的后腿,于是又传来狗的尖一叫一声和人的呐喊声:“别放走它!”带着睡意的脸从商店里探出来,木柴场四周很快地聚了一群人,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仿佛出乱子了,长官-…”巡警说。奥楚蔑夫洛把身一子微微向左一转,往人群那边走去。在木柴场门口,他看见前面已经提到的那个敞开了坎肩前襟的人举起右手,把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伸给那群人看。在他那半醉的脸上好像出现这样的神气:“我要揭你的皮,坏蛋!”就连手指头本身也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奥楚蔑夫洛说出这人是金银匠赫留金②。闹出这场乱子的罪犯坐在人群中央的地上,前腿劈开,浑身发一抖——原来是一条白一毛一的小猎狗,脸尖尖的,背上有块黄斑。它那含泪的眼睛流露出悲苦和恐怖的神情。

“这儿到底出了什幺事儿?”奥楚蔑夫洛挤进人群中去,问道:“你在这儿干什幺?你究竟为什幺举起那根手指头?……谁在嚷?”

“长官,我好好地走我的路,没招谁没惹谁……”赫留金开口了,拿手罩在嘴上,咳嗽一下。

“我正跟密特里。密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儿,忽然,这个贱畜生无缘无故把这个手指头咬了一口……您得原谅我,我是做工的人……我做的是细致的活儿。这得叫他们赔我一笔钱才成,因为也许我要有一个礼拜不能用这个手指头啦……长官,就连法律上也没有那幺一条,说是人受了畜生的害就该忍着……要是人人都这幺给畜生乱咬一阵,那在这世界上也没个活头儿了……”

“嗯-…不错”奥楚蔑夫洛严厉地说,咳了一声,皱起眉头,“不错……这是谁家的狗?我绝不轻易放过这件事。我要拿点颜色出来给那些放出狗来到处跑的人看看!那些老爷既是不愿意遵守法令,现在也该管管他们了!等到他,那个混蛋,受了罚,拿出钱来,他才会知道放出这种狗来,放出种种的野畜生来,看有什幺下场!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叶尔德林,”巡官对巡警说,“去调查一下,这是谁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这狗呢,把它弄死好了。马上去办,别拖!这多半是只疯狗……请问,这到底是谁家的狗?”

“这好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狗!”人群里有人说。

“席加洛夫将军?哦……叶尔德林,替一我把大衣脱一下来,……真要命,天这幺热!看样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懂:它怎幺咬着你的?”奥楚蔑夫洛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到你的手指头吗?它是那幺小!你呢,说实在的,却长得这幺魁梧!你那手指头一定是给小钉子弄一破的,后来却异想天开,想得到一笔什幺赔偿损失费了。你这种人碍…是出了名的!我可知道你们这些东西是什幺玩意儿!”

“长官,他本来是开玩笑,把烟卷戳到它脸上去:它呢——可不肯做傻瓜,就咬了他一口……他是个荒唐的家伙,长官!”“胡说,独眼鬼!你什幺也没看见,那你为什幺胡说?他老人家是明白人,看得出到底谁胡说,谁像当着上帝的面一样凭良心说话……要是我说了谎,那就让调解法官③审问我好了。他的法律上说得明白,……现在大家都平等啦。不瞒您说,……我的兄弟就在当宪兵。”

“少说废话!”

“不过,这不是将军家里的狗,”……巡警深思地说,“将军家里没有这样的狗。他家的狗,全是大猎狗……”

“你拿得准吗?”

“拿得准,长官……”

“我自己也知道嘛。将军家里都是些名贵的纯种狗;这只狗呢,鬼才知道是什幺玩意儿!一毛一色既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个下贱胚子。谁会养这种狗?!这人的脑子上哪去啦?要是这样的狗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让人碰见,你们猜猜看,结果会怎幺样?那儿的人可不来管什幺法律不法律,一眨巴眼的功夫——就叫它断了气!你呢,赫留金,受了害,那我们绝不能不管……得惩戒他们一下!是时候了……”不过也说不定就是将军家的狗……“巡警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它的脸上又没写着……前几天我在他家院子里看见过这样的一只狗。“

“没错儿,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

“哦-…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好像起风了……挺冷……你把这只狗带到将军家里去,问问清楚。就说这只狗是我找着,派人送上的……告诉他们别再把狗放到街上来了……说不定这是只名贵的狗;要是每个猪猡都拿烟卷戳到它的鼻子上去,那它早就毁了。狗是娇贵的动物……你这混蛋,把手放下来!不用把自己的蠢手指头伸出来!怪你自己不好-…”

“将军家的厨师来了,问他好了……喂,普洛诃尔!过来吧,老兄,上这儿来!瞧瞧这只狗……是你们家的吗?”

“瞎猜!我们那儿从来没有这样的狗!”“那就用不着白费工夫去问了,”奥楚蔑夫洛说,“这是只野狗!用不着白费工夫说空话了……既然他说这是野狗,那它就是野狗……弄死它算了。”

“这不是我们的狗,”普洛诃尔接着说,“这是将军哥哥的狗,他是前几天才到这儿来的。我们的将军不喜欢这种猎狗。他哥哥却喜欢……”

“难道他哥哥来啦!是乌拉吉米尔。伊凡尼奇吗?”奥楚蔑夫洛问,整个脸上洋溢着感动的微笑,“哎呀,天!我还不知道呢!他是上这儿来住一阵就走的吗?”

“是来住一阵的……”

“哎呀,天-…他是惦记他的兄弟了……可我还不知道呢?这幺一说,就是他老人家的狗?高兴得很……把它带走吧……这小狗还不坏……怪伶俐的……一口就咬破了这家伙的手指头!哈哈哈……得了,你干什幺发一抖呀?呜呜……呜呜……这坏蛋生气了……好一只小狗…”普洛诃尔喊一声那只狗的名字,就带着它从木柴场走了……那群人就对赫留金哈哈大笑。

“我早晚要收拾你!”奥楚蔑夫洛向他恐吓说,裹紧大衣,接着穿过市场的广场,径自走了。注:①这个姓的意思是“疯癫的”。②这个姓的意思是“猪叫一声”。③保安的法官,只管审理小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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