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典史传(清)邵长蘅

时间:2017-04-25 11:44:56 

阎典史(1)者,名应元,字丽亨,其先浙一江一绍兴人也,四世祖某,为锦衣校尉(2),始家北直隶之通州(3),为通州人。应元起掾史(4),官京仓大使(5)。崇祯十四年,迁一江一阴(6)县典史。始至,有一江一盗百艘,张帜乘潮阑入内地,将薄城,而会县令摄篆旁邑(7),丞、簿选愞怖急(8),男女奔窜。应元带刀鞬出,跃马大呼于市曰:“好男子,从我杀贼护家室!”一时从者千人。然苦无械,应元又驰竹行呼曰:“事急矣,人假一竿,值取诸我。”千人者,布列一江一岸,矛若林立,士若堵墙。应元往来驰射,发一矢辄殪一贼。贼连毙者三,气慑,扬帆去。巡抚(9)状闻,以钦依都司掌徼巡县尉(10),得张黄盖,拥纛,前驱清道而后行。非故事(11),邑人以为荣。久之,仅循资迁广东英德县主簿,而陈明选代为尉。应元以母病未行,亦会国变(12),挈家侨居邑东之砂山(130。是岁乙酉(14)五月也。

当是时,本朝定鼎改元二年矣。豫王(15)大军渡一江一,金陵(16)降,君臣出走。弘光帝(17)寻被执。分遣贝勒(18)及他将,略定东南郡县。守士吏或降或走,或闭门旅拒(19),攻之辄拔。速者功在漏刻,迟不过旬日,自京口(20)以南,一月间下名城大县以百数。而一江一阴以弹丸下邑,死守八十馀日而后下,盖应元之谋居多。

初,薙发令(21)下,诸生(22)许用德者,以闰六月朔悬明太祖御容于明伦堂(23),率众拜且哭,士民蛾聚(24)者万人,欲奉新尉陈明选主城守。明选曰:“吾智勇不如阎君,此大事,须阎君来。”乃夜驰骑往迎应元。应元投袂(25)起,率家丁四十人,夜驰入城。是时城中兵不满千,户裁及万,又饷无所出。应元至,则料尺籍(26),治楼橹(27),令户出一男子乘城,馀丁传餐(28)。已乃发前兵备道(29)曾化龙所制火药火器贮堞楼,已乃劝输巨室,令曰:“输不必金,出粟、菽、帛、布及他物者听。”国子上舍(30)程璧首捐二万五千金,捐者麕集。于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罂,铅丸、铁子千石,大炮百,鸟机千张,钱千万缗,粟、麦、豆万石,他酒、酤、盐、铁、刍、藁称是。已乃分城而守:武举黄略守东门,把总(31)某守南门,陈明选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仍徼巡四门。部署甫定,而外围合。

时大军薄城下者已十万,列营百数,四面围数十重,引弓仰射,颇伤城上人。而城上礧炮、机一弩一,乘高下,大军杀伤甚众。乃驾大炮击城,城垣裂。应元命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絙护之,取空棺实以土,障隤处。又攻北城,北城穿。下令:“人运一大石块,于城内更筑坚垒。”一夜成。会城中矢少,应元乘月黑,束藁为人,人竿一灯,立陴聣(32)间,匝城,兵士伏垣内,击鼓叫噪,若将缒城斫营者。大军惊,矢发如雨,比晓,获矢无算。又遣壮士夜缒城入营,顺风纵火,军乱,自蹂践相杀死者数千。

大军却,离城三里止营。帅刘良佐拥骑至城下,呼曰:“吾与阎君雅故,为我语阎君,欲相见。”应元立城上与语。刘良佐者,故弘光四镇(33)之一,封广昌伯,降本朝总兵者也。遥语应元:“弘光已走,一江一南无主,君早降,可保富贵。”应元曰:“某明朝一典史耳,尚知大义。将军胙土分茅(34),为国重镇,不能保障一江一淮,乃为敌前驱,何面目见吾邑义士民乎?”良佐惭退。

应元伟躯干,面苍黑,微髭。性严毅,号令明肃,犯法者,鞭笞贯耳(35),不稍贳。然轻财,赏赐无所吝。伤者手为裹创,死者厚棺敛,酹醊(36)而哭之。与壮士语,必称好兄弟,不呼名。陈明选宽厚呕煦(37),每巡城,拊循(38)其士卒,相劳苦,或至流涕。故两人皆能得士心,乐为之死。

先是,贝勒统军略地苏、松(39)者,既连破大郡,济师来攻。面缚两降将,跪城下说降,涕泗一交一颐。应元骂曰:“败军之将,被禽不速死,奚喋喋为!”又遣人谕令:“斩四门首事各一人,即撤围。”应元厉声曰:“宁斩吾头,奈何杀百姓!”叱之去。会中秋,给军民赏月钱,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而许用德制乐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曼声歌之。歌声与刁斗、笳吹声相应,竟三夜罢。

贝勒既觇知城中无降意,攻愈急;梯冲(40)死士,铠胄皆镔铁,刀斧及之,声铿然,锋口为缺。炮声彻昼夜,百里内,地为之震。城中死伤日积,巷哭声相闻。应元慷慨登陴,意气自若。旦日,大雨如注,至日中,有红光一缕起土桥,直射城西。城俄陷,大军从烟焰雾雨中蜂拥而上。应元率死士百人,驰突巷战者八,所当杀伤以千数。再夺门,门闭不得出,应元度不免,踊身投前湖,水不没顶。而刘良佐令军中,必欲生致应元,遂被缚。良佐箕踞乾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持之哭,应元笑曰:“何哭?事至此,有一死耳!”见贝勒,挺立不屈。一卒持枪刺应元贯胫,胫折踣地。日暮,拥至栖霞禅院,院僧夜闻大呼“速斫我”不绝口。俄而寂然。应元死。

凡攻守八十一日,大军围城者二十四万,死者六万七千,巷战死者又七千,凡损卒七万五千有奇。城中死者,无虑五六万,一尸一骸枕藉,街巷皆满,然竟无一人降者。

城破时,陈明选下骑搏战,至兵备道前被杀,身负重创,手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或曰阖门投火死。

论曰:《尚书序》(41)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42)。”而后之论者,谓于周则顽民,殷则义士。夫跖犬吠尧(43),邻女詈人(44),彼固各为其主。予童时,则闻人啧啧谈阎典史事,未能记忆也。后五十年,从友人家见黄晞所为死守孤城状,乃摭其事而传之。微夫应元,固明朝一典史也,顾其树立,乃卓卓如是!呜呼!可感也哉!

注释:

(1)典史:官名,知县的属官,掌管缉捕、监狱。如无县丞、主簿,则典史兼领其职。(2)锦衣校尉:明代掌管侍卫、缉捕、刑狱的官署锦衣卫的下属军吏。(3)北直隶之通州:即今北京通县。(4)掾(yuàn院)史:古代地方官长手下的属吏。(5)官京仓大使:明代户部掌管京城所设仓场的官员。(6)一江一阴:今属一江一苏。(7)摄篆旁邑:到他县代理县令职务。(8)丞、簿:县丞、主簿,均为知县的属官。选愞(xùnruǎn训软)怖急:怯懦恐惧。(9)巡抚:官名,总揽一省的军民政务。(10)以软依都司掌徼(jiào叫)巡县尉:以皇帝的命令加阎典史都司职衔,掌管全县巡察缉捕的县尉职务。(11)非故事:没有先例。(12)国变:指明朝亡。(13)砂山:在一江一阴县城东南约三十里。(14)乙酉:南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15)豫王:即和硕豫亲王,名多铎,于顺治二年五月率清军渡过长一江一。(16)金陵:指南京弘光政权。(17)弘光帝:南明福王朱由崧。(18)贝勒:清封爵名,位在郡王下、贝子上,此处系指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19)旅拒:聚众抗拒。(20)京口:今一江一苏省镇一江一市。(21)薙(tì剃)发令:薙,通“剃”。顺治二年,清兵攻入南京,强迫汉族男子剃发留辨,改为满族装束,违者处死。(22)诸生:入学取得生员资格的人,俗称秀才。(23)明伦堂:县学的正殿。(24)蛾(yì蚁)聚:蛾,同“蚁”;像蚁聚在一处,言其人数之多。(25)投衭(mèi妹):甩动衣袖的奋发之状。(26)料尺籍:整理军中的文书簿籍。(27)治楼橹:修整守城的器具。(28)传餐:传送食物。(29)兵备道:官名,明代于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具。(30)国子上舍:即明代国子监的监生。上舍指班级较高的士子,借用宋代旧称。(31)把总:武官名,在千总之下。(32)陴聣(píní皮尼):城上女墙。(33)弘光四镇:南明弘光帝时,分一江一北为四镇,分别由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刘泽清驻守。(34)胙(zuò坐)土分茅:胙,赐。古代帝王分封功臣土地,用白矛裹着泥土授予被封者,象征授予土地及权力。这里是说刘良佐受命镇守一方,上有封爵的大官。(35)贯耳:以短箭插耳示众,为古代军队国的刑罚。(36)酹醊(lèichuò泪绰):以酒浇地而祭。(37)呕煦(xǖxù须续):和悦可亲的样子。(38)拊循:抚慰。(39)苏、松:苏州、松一江一两府所属各地。(40)梯冲:攻城用的云梯与冲车。(41)《尚书序》:指《尚书》中《多士》一篇的序。(42)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全句是说西周灭殷以后,把不服从周朝的殷人迁到成周这个地方,以防止他们叛乱。成周,古地名,要今河南洛阳市东北。周成王时,周公旦曾筑城于此。(43)跖犬吠尧:比喻人臣各为其主。跖,古代传说中的大盗名;尧,古代传说中的贤君。语见《战国策齐策六》。(44)邻女詈人:《战国策秦策一》:“楚人有两妻者,人誂其长者,长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誂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曰:‘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詈,咒骂。誂(tiǎo),引诱。

译文:

阎典史,名应无,字丽亨,祖上是浙一江一绍兴人。高祖父某,担任锦衣校尉,方才移居北直隶的通州,成了通州人。阎应元开始任公职是当掾史,做过京仓大使。崇祯十四年(1641)年,调任一江一阴县典史。刚到任,正碰上一江一上的强盗驾着数百艘船,张挂着旗帜乘涨潮侵入内地,将要迫近一江一阴县城。恰巧又逢本县县令到别的县里去代理政事,县丞、主簿既胆怯又无决断,束手无策,居民四处奔逃。阎应元带着刀箭赶出来,在街上策马飞驰,大声呼喊:“是好汉的,跟我一起去杀强盗,保卫亲人!”不一会,身边就集聚了上千人。但苦于没有兵器。阎应元又飞驰到竹行前高喊:“情况十分紧急,每人先借一根毛竹,货款将来由我统付!”这一千人排列在一江一岸,手持毛竹如刀枪林立,人靠人像一道长墙。阎应元来回地飞马射击,发一箭,便射死一个强盗,一连射死三人。强盗的气焰被压了下去,扯上帆逃走了。巡抚写文状向上报告退一江一盗的情况,用皇帝的名义让阎应元参同都司的官衔,执掌巡回检查的县尉职权,外出可以乘车加黄盖,打大旗,由引路士卒清除道路而后通过。这是惯例中所没有的待遇,当地人都引以为荣。长久以后,他却还是只按照资历转升为广东英德县主簿,陈明选代替了他的县尉职务。阎应元因为母亲生病没能赶去赴新任,又逢国家发生变故,便带着家人寄居在一江一阴城东的砂山。当时是乙酉年(1645)五月。

那时,清朝已夺取明政权改变年号到了第二年。豫王多铎的大军渡过长一江一,金陵城投降归顺,南明君臣出逃。不久,弘光帝朱由崧被俘获。豫王分别派遣贝勒和其他将领攻占东南地区的郡县。各地的南明守将有的投降,有的逃走。有的关闭城门聚众抵抗,也是一攻即破,快的就在当天,慢的也不过十日。自京口以南地区,一个月内被攻占的名城大县数以百计。而一江一阴这座偏僻小县城,坚守了八十多天才被攻下,这主要是靠阎应元的谋略。

当初,清军颁布薙发令,诸生许用德就在闰六月初一,将明太祖画像悬挂在明伦堂,率领众人叩拜痛哭,儒生百姓蜂拥而来,多达万人,打算拥戴新县尉陈明选主持县城守备。陈明选说:“我的智勇比不上阎君。这是大事,一定要阎君来才行。”于是连夜飞马赶去迎请阎应元。阎应元拂袖而起,立即带领家丁四十人,连夜飞驰入城。当时城里士兵不足一千,居民也只有万户,而且粮饷尚无着落。阎应元进了城,便整理军中文件簿籍,修建城防工事,下令每家出一名男子登城守卫,剩余的男子为军中送饭。然后取出前任兵备道曾化龙制造的火药火器,贮存在城楼上。随后动员富有人家捐送,传令说:“捐送不一定都是金钱,捐粮食、布匹听便。”国子上舍程璧带头捐献二万五千金。捐送者成群拥到。于是被围的县城里有了火药三百罐,铅丸、铁子一千石,大炮百门,鸟机一千张,钱一千万贯,米、麦、豆等粮食一万石,其他如酒类、盐铁、草料也储备充足。接着命令专人把守各城防区:武举黄略守北门;把总某守南门;陈明选守西门;阎应元自守北门,并兼管巡察四门。刚刚布置停当,城外清军包围圈已合拢。

这时迫近城下的清军已达十万,扎下营盘上百,四面包围了数十层。清军拉弓向城上发射,伤了不少守城的人。而城上礧炮、机一弩一居高向下发射,也杀伤了大量清军。清军驾起大炮轰击城墙,城上的矮墙被炸裂。阎应元命令用铁叶裹着门板,穿上大铁索挡住裂口,再用泥土装在空棺材里,堵在倒塌处。清军又攻北城,北城被攻破。阎应元下令每人搬一块大石头在城内重新筑起坚固的墙垒,一夜之间就完工。碰上城中缺箭,阎应元乘着无月的黑夜,用禾秆扎成一人形,每个草人竹竿上挂一盏灯,竖立在女墙之间,环城围绕。让士兵伏在城上矮墙后,击鼓呼喊,佯装要缒下城去偷袭的样子。清军十分惊慌,向城上发射如雨点般的密箭。到拂晓,得到的箭不计其数。他又派壮士夜里缒下城潜入清营,顺风放火,清军乱作一一团一,自相践踏残杀,死了好几千。

清军后退,离城三里停下安营。攻城主帅刘良佐由骑兵簇拥着来到城下,向城上守军呼喊:“我和阎君是老朋友,替我告诉阎君,我想要见他。”阎应元站在城上和他说话。刘良佐,是以前弘光朝的四镇之一,被封为广昌伯,投降清朝的总兵。他远远地对阎应元说:“弘光帝已经逃走,一江一南再没有国君,您及早投降,可以保证富贵荣华。”阎应元回答说:“我不过是明一个小典史,还能明晓大义。将军你受土封侯,身为国家的重镇,不能守住一江一淮,却甘做敌人的马前卒,有什幺脸来见我们城里深明大义的士民呢?”刘良佐惭愧地转身走了。

阎应元身材魁梧,苍黑面孔,微有一胡一须。性格严厉刚毅,号令严明整肃。对于犯法的人,该用鞭笞贯耳的刑法,便绝不宽饶。但他轻财重赏,毫不吝惜。亲自为受伤者包扎伤口,为死者备上等棺木敛葬,并洒酒于地哭祭。和壮士说话,一定称呼“好兄弟”,而不直呼其名。陈明选宽厚和悦,每次上城巡察,安抚慰劳部下,看到他们的劳苦之状,有时甚至流出眼泪。所以两人都能深得人心,士卒们乐意以死来报答。

在此之前,领兵在苏州、松一江一一带攻城占地的贝勒,连破大郡之后,这时也以自己的军队增援攻城清军。贝勒把两员降将反绑,让他们跪在城下劝降。两员降将一面劝说,一面痛哭,满脸涕泪。阎应元骂道:“吃败仗的家伙,给敌人俘虏了不快点死掉,干什幺还啰里啰苏!”贝勒又派人宣令:“只要杀掉四门首先起事的各一人,我们就撤去包围。”阎应元高声回答:“宁可斩我的头,凭什幺要杀害老百姓!”喝令传话的清卒滚开。当时正逢中秋节,阎应元发给军民赏月钱,军民们分头结伴带着器具,登上城楼痛饮。许用德创作了五更转曲,请善于歌唱的人引长声调歌唱。歌声和刁斗声、笳吹声一交一织在一起,过了三夜才告结束。

贝勒已经察城中无投降之意,攻城更加紧急。使用云梯、冲车的敢死队,盔甲都是用镔铁制作的,刀斧一碰上就叮铛作响,锋口都被碰缺。炮声日夜响个不停,百里之内,大地因此而震动。城中伤亡一天天增加,街巷上哭声到处可以听见。阎应元斗志昂扬地登上城楼,神情气度一如平日。清晨,下起倾盆大雨,到中午,有一缕红光从土桥方向升起,直射向城西。不一会,城墙倒塌,清军从烟火雾气中冒雨蜂拥而上。阎应元率领百名敢死队,四处出击进行了八次巷战,与他们遭遇的清兵被杀伤上千人。再要夺取城门,城门紧闭,冲不出去。阎应元料想已不能幸免,跃起投入前湖,但湖水太浅,淹不没头顶,因而自一杀不成。而刘良佐又传令清军,一定要生擒阎应元,因此他终于被俘。刘良佐在乾明佛殿上傲慢地两手按膝伸腿而坐,一见阎应元被押来,立即从席上跃起,扶住他痛哭。阎应元笑道:“有什幺可哭的呢?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有一死而已。”阎应元看见贝勒,挺身站立,不肯弯腰。一名清兵用长枪刺穿阎应元的小腿,小腿折断,阎应元跌倒在地。黄昏时,阎应元被一群清兵押送到栖霞禅院。夜间,院里的僧人不断听到高喊声:“快点杀掉我!”一直不停口。后来听不见了,原来阎应元已气绝身亡。

双方在一江一阴城攻守作战共八十一天。围城的清军二十四万,战死的六万七千,死于巷战的又有七千,共损失士卒七万五千有余。城中战死的军民,大约有五六万,一尸一体纵横堆积,满街都是,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向清军投降。

城被攻破时,陈明选跳下马来用短兵器作战,到兵备道衙门前被杀。他身上多处负伤,手里还紧握着刀,靠在墙壁上僵立着并不倒下。另有一种传说:陈明选一家是投火集体自一杀的。

我的体会是:《尚书多士》序中说:“周公建好了成周,把殷朝的顽民迁往那里。”但是,后世谈论这件事的人,认为他们对周朝来说是顽民,对殷朝来说就是义士。盗跖的狗看见尧这样的圣君也会狂咬,邻居的女子会骂挑逗她的男子,他们当然是各自维护主人的利益。我小时候就听说人们谈起阎典史的事便赞佩不已,但已记忆不清楚了。过了五十年,在朋友家看到黄晞写的关于一江一阴军民死守孤城的文章,就从中采取素材写成这篇传记。阎应元这个小人物,原来不过是明朝的一个典史,但看他的立功树节,却如此超凡入圣。啊,真是令人感动!

邵长蘅(1637--1704),清诗人。一名衡,字子湘,别号青门山人,武进(今属一江一苏)人。诸生。能诗文。客于一江一苏巡抚宋荦幕,选王士罭及宋荦诗,编为《二家诗钞》。所着有《青门簏稿》、《旅稿》、《剩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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