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读”这个词常常让我忆起这样的一个场景:沉沉的夜色如被浓墨晕染过一般,群山与树林那高低起伏的轮廓隐约可见,寒冷的山风呼呼地拂过树梢,又吹起我单薄的衣衫,周围的农家因为白天田间的劳累,有的已早早熄灯睡了。这样的暗夜不适合在屋外流连,只有回屋了。推门进屋,迎接我的是一室的暖暖烛光,一截短短的白色蜡烛下,父亲正在出神地看一本书页微黄的厚厚的《天龙八部》,他丝毫不会察觉我的推门进入,从他专注的表情来看,他已置身于那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了,微微摇曳的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在10岁的我看来,格外高大。
父亲从不会指着一本书对我说,快读书!他只会抬头瞅一眼刚从外面玩得一头汗水的我,又低下头看他的书去了,似乎书永远是比我好看的比我重要的。受父亲这种无声的影响,我对书产生的好奇感与日俱增,如同趴在池塘边看水中的蓝天白云时的我,只想对书里的世界探个究竟。
很可惜,我那个时代的儿童读物真少,即使有也难以得到,这让我对书产生了强烈的渴望。一次在外婆家厢房的抽屉深处发现了几本小姨年少时读过的《少年文艺》,我激动的像饥渴的旅人在沙漠发现了水和食物一般,欣喜若狂。于是就坐在墙角,如痴如醉的看:看到失去母爱的日本小男孩饱受欺凌,他骑摩托车在马路上狂奔,脆弱的泪水在风里飘散,我的心也痛了起来;看到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合伙与村子里的恶霸斗智斗勇,让肥头大耳的坏家伙狼狈不堪,我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后来慈祥的外婆见我吃饭睡觉都在抢时间看这几本书,索性送给了我,我的欢喜简直无法形容。
后来,母亲给我借了本《天方夜谭》,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机智周旋,辛伯达航海旅行的离奇经历,阿拉丁神灯的魔幻与神奇,向我打开了一扇门,通向了一个神奇而美妙的世界。
这些书被我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又想看新的书,仿佛饕餮,胃口大开。母亲一次开会时顺便给我买了本《少年创造之路》,那是本介绍儿童少年发明创造历程的书,我从前言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至今还记得开头是:写给孩子们---你们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当时我是很陶醉很受宠的,用一种很夸张的激动语气读出来时,在一旁菜园里摘豌豆的母亲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本书读完,我对这类儿童书籍的兴趣竟慢慢消退了,要幺是读了开头就能预知结局,好人永远胜利;要幺是千篇一律的说教,觉得没意思了。
那我该读什幺书呢?偶尔偷偷翻看父亲反扣着的书,除了《天龙八部》,还有《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倚天屠龙记》、《浣花洗剑录》......作者大都是金庸,也有署名古龙,梁羽生的,名字都是怪怪的,看他读得如痴如醉,我猜想这些书一定是极好看的。
于是,我开始偷偷看这些武侠小说,被父亲发现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所以那时的我铤而走险,从柜子里取出塞在枕头底下,趁大人睡了我再悄悄看,记得有一次我看一本萧逸的《春江万里情》,躺在床上捧着书就不舍得放下,曲折的情节让我忘了时间,等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书,关了灯,才讶然一惊-----------窗外的天已接近大亮了。
久而久之,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不过父亲并没制止。后来回老家听奶奶讲,父亲小时候为了读书,偷偷把他睡觉的屋子里的土坯墙挖了个四方的洞,外面挂幅画,里面藏个油灯,夜深人静时,把门缝窗缝全都捂得严严实实,躲在屋子里看书。要不是细心的奶奶觉察灯油总是减少,还发现不了他这个秘密。我才知道父亲为什幺逮我个正着儿却没斥责我了。
在他不动声色的纵容下,我几乎读完了所有金庸的书,古龙的书也读了不少,那个衣袂飘飘,策马扬鞭,仗剑走天涯的武侠世界让我心向往之,它在我心中是那样遥远,又是那样亲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江湖,注定是条险象环生又让人义无反顾的漫漫长路。
后来在舅舅的阁楼上发现了他订的杂志《随笔》,一本本翻看,我才知道书不都是通俗易懂的,也有这样艰深晦涩难懂的文字,这让我对书多了一层敬畏。
再后来,我有了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与积蓄,便读到了更多的书。
萧红张爱玲钱钟书王朔苏童的小说、汪曾祺张晓风野夫白落梅的散文、席慕容徐志摩顾城的诗歌,或苍凉或凄迷或残酷或嬉笑怒骂,或清新或随性或明丽或字字珠玑,都让人为之深深沉醉。
那些读书的时光啊,真是如梦一般美好......
夜雨敲窗的晚上,靠在床头,拧亮昏黄的床头灯,听雨在窗外淅淅沥沥,更烘托了室内的宁静与安逸,这时读书,读什幺都好,心都是如湖水般平静的。夜读的时光,像戴望舒的雨巷,悠长而静谧。
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树荫里,看着光影在脚下一点点变换挪移,读书,极易与书中内容融为一体,只到暮霭沉沉,方才觉得时间如草丛里的兔子,稍纵即逝。
读书带来的充实感与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流逝的时光,因为有书可读,便如同夕阳下散落一地的细碎金子,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