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二题

时间:2017-04-25 11:58:18 

乡村二题

树是村庄的魂魄

村庄是藏在树里的,树是村庄的魂魄。

树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微风一吹,树的气息就开始流淌。村庄在一天里就有了精神。

能长在什幺地方,树说了不算。场院里,山坡上,沟崖边,鸟把种子撒到哪儿,树就赖在哪儿。水分足不足,阳光少不少,树不是太计较。树只知道安安分分地生长,死都不挪一个地方。树对村庄很忠诚。

其实,很多时候,树只能按照人的意图去生长。如果你是一棵果树,又长在庄户人家的院子里,那幺你就具备了生长的最高意义。你会因为适用而在人的眼里重要起来。在村庄里,每家的院子里永远都会有几棵桃树、苹果树、榆树、槐树、枣树或者香椿树,饥寒的日子里,一棵树就是一块立在空中的菜园,人在树的搀扶下,最终才挺直了腰杆。当然,院子里也总少不了泡桐树。冬天的时候,老人晒着暖儿会突然立起来,走到桐树跟前,双手在树上拃尺寸。桐树越枝繁叶茂,他们越高兴,似乎摸摸它,就是摸到了自己在幽冥世界里的指靠。

在树下生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即使全村的人都不喜欢你,树也会成为你的朋友,它会看着你,用温柔的目光抚摸你在尘世留下的创伤。你对着树哭,笑,发脾气,诉说你遭遇的种种不平,树一点也不烦,总是静静地倾听着,有时还会摇动叶子给你鼓起掌来。有一阵子我失恋了,我一个人痛苦地跑到树的跟前,攥紧拳头向树凶凶地打去。树哭了,它迷茫地瞅着我,心里充满了怨恨。但它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不会向左迈一步,也不能向后退一步。我不担心它会报复我,它不会拿树叶砸我,也没有能力骂我一句。树唯一能做的就是流着泪,在年轮上狠狠地记下了我的罪行。多年以后,树身上的这些伤疤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眼睛,在这些眼睛里,我还能找到那些伤心的岁月。

村庄里,与我的童年相关的有三棵树。杏树是柱子家的,树很大,葱茏的树荫覆盖了好大的一片场地。在饥饿的童年时光里,想念青杏是我日常生活中最生动的细节。当酸酸涩涩的汁液沿着我的喉管汤汤前行的时候,我的生命就被这小小的青果乍然点亮了。然而这种想象多半只是虚幻的,因为柱子是个吝啬的干巴老头,对杏子看得很紧。尽管他个子矮小,但他却像猴子一样有着旺盛的精力。只要你的目光刚刚攀及杏树的枝头,他就会幽灵般闪现出来,凶凶地冲你一喊。多年之后,每想起这棵杏树,树丛里也总浮出一张干巴的小脸。就是这样一个老头,竟不断地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每年摘杏子的时候,这家可就热闹了,媳妇们常常为分果不均骂起来,儿子、孙子也都加入了战斗。听说最后为争树的所有权,还打起了官司。争的结果是把杏树除掉了,每家分到一些大大小小的枝干。前年秋天我回老家,见到了柱子,他须发皆白,我给他打招呼,可惜他聋得什幺也听不见了。

枣树长在村边的沟涧里,是“一共是”家的树。“一共是”原名叫杨召,说话有些口吃,因为每句话里都有“那一共是”,大家都给他起了这幺个绰号。“一共是”木讷,但他的老婆却是个泼悍的女人,动不动就在村街上跺着脚骂人。谁家的小孩要是敢动她的枣子,她一准得揪住耳朵,给送家去,一路走一路骂,搅得全村鸡犬不宁。我小的时候,姐姐常背着我到崖边摘酸枣子。有一次,她在崖边一探身,不提防我从她背上一下子翻到了沟底。我被救上来时,成了“哑巴”。“一共是”老婆知道后,破天荒地拿给我一捧枣子。半年后,我又奇迹般地开口说话了。我考上大学那年,“一共是”老婆见人就唠叨,这孩子能有今天,全赖当年那一摔。“一共是”老婆寡居多年,活了八十多岁。

柿树长在岭上,每家都有几棵。秋天的时候,岭上红彤彤的一片,火烧云似的。柿子是一种美食,味甜,多汁。少时,放学回来,在家里找不到吃的,就到岭上去,在柿群里搜寻“老鸹叨”。发现了,就爬上去摘。常有摔下来的,但穷人家的孩子都是铁疙瘩,摔不坏的。也有例外,伙伴中有个叫八怪的,就摔断了腿,在县城医院住了一个月,令我们好生羡慕。村里人对柿子很看重,采摘后好歹都要派个用场,烂的泡醋,个大的烘放,大多则是去了皮,翻晒,热晤,生醭,成了极品柿饼。年关的时候,拿到集上卖了可以办年货。有一次,我在马路街见到一个卖柿饼的,压得扁扁的,串在竹签上卖。我一闻就知道是假的,他在柿子上撒的是淀粉。

父亲生前偏爱柿子,他的墓前方有三棵柿树。深秋时节,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父亲散步回来,断不至于迷了路。

石头是乡村的骨骼

故乡多石头。

嶙峋的岩石,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半隐半现的青石、红砂石,一一交给村庄去记忆,交给风去垂询。我想,远古时期,这里应该是一片海洋吧?透过石头的纹理,我能触摸到一种来自大海的力量和温度。

石头是村庄的骨骼。有了石头,村庄矗立得很硬气。与庄稼、树木一样,石头也是乡亲们生命中的重要元素。他们的院子用石头砌出低矮的围墙,吃饭用的桌凳是用一块石板和几只方石随意垒就的,牛、猪、鸡等牲畜的草棚,用的也是石头底基。乡亲们把石头当成了自家兄弟,而不仅仅是一件器具。石头则一个个知恩图报,用它们的硬度和灵性点数着乡亲们的悲欢。有时候,你生气了,不妨就拿山路上的石子出气。你伸出脚,狠狠一踢,石子咕碌碌跑出很远,回头哀怜而调皮地看你,你的心怦然一动,会噗地笑出声来。再有,一只鸡,或者羊,不听话了。你捡起一枚石头,“嗖”地一声扔出去。半空中,石头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就悄悄偏离了要惩罚的目标。当然,你不会责怪石头的自作主张,反而感谢石头及时领悟了你的仁慈。

父亲与石头的感情很深。父亲平生有两大愿望:除了供我们兄妹几个读书外,那就是要用石头造一所坚固的房子。父亲是一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多余的钱没几个,但力气是不惜的。父亲选好了一块朝阳的坡地,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沿着高点直直地切下,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地基。可以预料的是,土层中潜伏的那些规模庞大的石群与父亲的徒手之间将会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但我感到父亲似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退缩。很多时候,父亲都是早早地出工,干到很晚才回来。父亲带回一身的冷气,手也被石头磨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可他的脸上都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亲与石头的对话终于结束了。五年还是八年?我至今仍无法回忆清楚这个重要的时段。因为在父亲孤军奋战时候,我们这些不孝子女们正在山那边的教室里虚度光阴呢。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就是那些堆积如山的材石当中,每一块都是父亲血汗相濡的兄弟。最终,这些石头们互相咬合着,心甘情愿地为父亲搭集成冬暖夏凉的窑洞,成为父亲朝夕相守的朋友。

父亲是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乘凉时,病故的。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天气很闷热,山边的火烧云燃放得很绚烂。父亲光着膀子,肩头搭一条旧毛巾,虽然肋骨嶙峋,但仍硬朗得如一块花岗岩。然而,父亲却像大山一样倒下了,年仅68岁。父亲过世后,哥哥特意在他的墓道里放进一块石板。是让父亲歇脚用的吧?哥哥非常了解父亲对石头的感情。

如今,父亲故去都十年了,石屋早已长满了青苔。哥哥想把石屋卖掉,把母亲接到城里住。谁知母亲说啥也不同意,她说,守着老屋,就是守着一份念想,她哪儿也不想去。哥哥拗不过,只好随她。母亲的床头放着一块扁圆形的鹅卵石,是父亲从山里捡回来,送给她磨手上的老茧的。三十多年了,母亲一直没舍得扔。现在这块鹅卵石晶亮光滑,已经像玉一样温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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