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坐看云起
白落梅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王维《终南别业》
唐代的诗僧数不胜数,诗佛却唯独只有王摩诘。许多人对他的喜爱,皆是因了他的诗境,可以在瞬间将你带离纷扰的世俗,给山穷水尽的人,寻找到柳暗花明的转机。有人说他是消极的,禁不起贬谪的落拓,便背着行囊,逃到终南山,做起了佛前的一粒芥子。在寂静的山林弹琴长啸,一任青苔慢慢地爬满自己的衣襟。那个如花的大唐盛世,仿佛已成了前世的回眸和错肩。
十年寒灯,江湖夜雨,王维选择步入山林,不是仓促而是茫然的。若不是经过朝堂变乱、笙歌逝尽的世情落寞,经过漫长深秋的萧索和苍凉,他也不会那般决然地转身。他也曾深情地吟咏过《相思》,在千年前的唐朝种下一棵红豆,每个中了情花之毒的人,都想要摘一粒红豆,用来自解。弱水三千,最终他还是要了寂寞山林,只有山林才可以将他彻底地带离繁芜尘世。他是真的倦了,行至水穷处,坐了下来,漫看天边云卷云舒。
那个值得追忆的大唐盛世就在眼前骤然消失,他曾经用心追求过的名利,此刻在山林中换一草一木都不行。我们总说世俗太现实,然而山林亦是如此。倘若我们将一颗世故的心带进来,这里的一切生灵,都会将你我拒之门外。王维懂得,所以他割舍了人间的相思,只和水说话,只与云参禅。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缘分,都恰如心意。就像一件你看中的衣裳,穿在身上未必合身。命运不是量体裁衣,它不能顺应你的时候,就只好容忍它。有时候,选择与寂寞为伍,让偶起波澜的心,渐渐地转至一泓清澈而明净的水,也算是修炼到某种禅境了。都说寂寞是情至深处而生出的一种怅惘,一个爱上寂寞的人,或许会厌倦风霜的世情,但绝不会逃避自然山水。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对营营名利视而不见,却为山林的一朵无名野花,而心动不已。
山中的岁月过得特别快,闪若流星,转眼已不知是几度花开花落。山中的岁月又似乎特别漫长,这里的花草树木,并无丝毫更改。以为离尘太久,心会渐渐老去,岂知生命的琴弦却越弹越亮,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芒。在世间绕了千千的心结,被明月清风轻而易举地打开。这就是王维和山水的缘,一种禅缘,让人心生羡慕和遐想。虽说每个人伸手就能触摸到清风,抬头就可见白云,静坐可以听闻流水,但你若没有一颗宁静的心,是无法与自然万物有深刻的交谈的。王维做到了,是因为他和喧闹相离,与寂寞相爱。
在不能如愿以偿的日子里,我总是被王维的诗句感动得不知所措。我愿意看着一个临着水畔的老者,坐看云起,或垂竿闲钓,一溪流淌的水。明知道钓钩上一无所有,还是乐此不疲地坐钓一份闲逸。我曾对人说过,人生的大美是简洁。所谓的简洁、纯粹,是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他尝过人生百味,到最后,淡饭清茶足矣。他的心,将所有的复杂都过滤干净,所剩的,就只有纯粹了。
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心可以清如明镜;我亦希望,有一天,我坐在云崖水畔,执竿闲钓自己的影子。就让我做一剪闲云,没有来处,不知归途,在辽阔的苍穹飘荡。有缘的人看见我,将我写入诗中,描进画卷,编进梦里。无缘之人,就这幺吧,擦肩并非是无情,而是让缘分走得更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