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想

时间:2017-04-25 11:58:18 

莲想

之一

总是汉代之后的事了。

某月某日的某一位诗人,散步的当儿,看见一片香风十里的莲塘,诗兴大发,不觉吟诵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才思不继,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幺三句,怎幺也结不上尾巴,正在懊恼之际,他的小孙子由后边追赶过来,不外是喊他回去吃晚饭的意思。

“小人,别吵,别吵。爷爷正在做诗。”诗人捻着胡子,眼望着天上,巴望老天爷能恩赐一句“神来之句”。

小孙子一路噘着嘴,跟在爷爷的身后,一路也学着吟哦起来。前三句都听腻了,不懂怎幺没个完了?不是挺容易的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小孙子咕嘟咕嘟地说着。

诗人听见了,惊为神童:

「小人,你说的是什幺?你说的是什幺?快给爷爷再念一遍。」

从此,诗人逢人便说,终于把他小孙子的“儿歌”说成了不朽。

以上是我胡诌乱编的故事,可不能当真。

不过,最近看到一幅古画,是清朝丁观鹏的《爱莲图》。画中书生自然是周敦颐,画里的莲,却的的确确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荷花”。

虽然《辞海》里头,总说莲与荷是一样的。可是,我们现代一般人的观念,荷是那种叶柄甚长,高出一水面很多的那种。而莲,叶子是平贴在水面上的。荷是东方原产,莲却是西方引进的。莲只供观赏用,没有藕也没有莲蓬。荷却是「下茎(莲藕)、种一子、嫩叶均可供食用。又叶煎水饮可消暑,茎可退热、止腹泻,锡兰岛人常用它的雄蕊来治痔。」

在丁观鹏的《爱莲图》中,那些莲叶却都是平铺于水面的、很像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画的“水莲”。也许,丁所画者为荷叶刚刚初生之时的景致——荷叶初生,圆小如钱——在李渔《闲情偶寄》里有这幺一解。不然就是丁观鹏不愿意随俗,舍荷而就莲吧!

周敦颐之爱莲,是爱其有如君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其实,“远观”只因为荷生水中,有时花柄高于水丽四五尺,站在岸上的士大夫们不远观也不行。像李白就不能止于远观而已了,他曾写过:

涉江弄秋水,爱此荷花鲜。

扳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至于升斗小民,逢了采莲季节,划船唱歌,采了并蒂、笑打鸳鸯的,才热闹呢。乐府诗集中有很多轻浮的采莲曲可以为证。

在中国的古董上,植物图像比动物图像出现得既晚又少。但是,莲花却很早就出现在埃及古墓的各种葬器和壁画上了。

据说因为莲花清晨开放,午后合一拢,古埃及人视为“生命之花”、“救赎之神”——

觉得它好像有再生、重生的能力一样。所以人死后裹成木乃伊的仪式时,都让死者手持一朵莲花。而且,他们的莲花还是蓝色的。由一些浮雕看来,古埃及女人,真是美,修长的身材、丰满的胸、头上用飘带扎着蓝莲花,手中亦持一长柄之莲,真是灵秀之至。花灵人秀,周敦颐黄泉之下。“知音者众矣”!

最近还看了一本怪书:专说植物除了食用之外,在古代神话巫医中的地位。其中便说到埃及的三种莲:一种开蓝花的,是艺术品;一种开白花的,像有麻醉效力;而另一种就是荷。此荷,古埃及人认为吸取其荷花之香气者有避邪驱鬼之神力。

可见,对于荷真正做到只远观而不亵玩的,是埃及人而不是我们。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荚蕖》一文,提到群芳谱云:“产于水者日草芙蕖,产于陆者曰旱莲。”我不知道“旱莲”是不是一种灌木,会结枣子一样的果实,吃起来很甜。在非洲北海岸是有一种这样子的灌木的,叫“莲树”。文学家们用现代知识来分析丁尼生一首取材于荷马史诗《奥德赛》的诗句中所说“食莲族”——在非洲有一民族因吃莲而得以忘去“来时路”,忘去忧烦,故极快乐云——他们所吃的莲子,实际上跟荷花所结莲蓬,完全无关,是莲树上的枣子而已,这种枣子确有些微麻醉成分。

除了埃及人,印度人也比我们对莲“圣”重得多。佛祖爷的莲花宝座不说了,千手观音、八臂观音的第三只左手也总是拿着一枝长柄的莲花的,就是传说中佛祖所行过的路面,他留下来的也不是一个个的脚印而是一朵朵的莲花呢。

西方人称菩萨为慈悲女神,我们看基督教中的圣母亦是至仁至爱的化身。他们常用百合来作象征,我们却用莲来象征;一是山中的百合,一是水中的百合(西人称水莲为水百合),其巧合如此,如果要附会神意,实可大书特书了。

我不懂佛教跟西藏密教的渊源,不过,看过一幅藏密“七眼度母”的壁画,其手中所持之莲花,分明却是牡丹。所谓度母就是观音,这位观音除了双眼外,手脚的掌心、脚心和二眼之问又各多生一智能眼,共七眼,所以叫七眼度母。她左手拿一枝长柄白莲花,花开在左肩头。可是莲枝上带叶,叶形如牡丹,白花的瓣型也似牡丹,只有花一心有蓬,越看它越不像莲,也许有中印合璧之暗示呢?或也可能是我当不得真的胡诌乱猜的“联想”结果?

但是,关于牡丹,在希腊神怪里,倒有一说,绝非我的胡乱联想所町以创造出来的。《本草纲目》里把一种牡丹的根用来当药,叫芍药。希腊人知道牡丹可以治病时,便用希腊神话里的医药之神的名字来给花命名了。而在这花有了医用的实际价值之前,希腊人视牡丹为有巫术的花朵,相传每一朵牡丹花皆有啄木鸟守护着,如果谁去采摘,眼珠会给啄木鸟啄出来的。

希腊人的想象力之丰之奇,实在叫人叹服。可惜古代交通不便,不然一个希腊人要到了南美洲,看见热带雨林里头的大池塘中长着那种巨无霸似的莲——其叶面直径有五六尺大的,在世界奇观中号称此莲叶之上可以坐一个小孩而不沉的——不知又将写下怎样的故事、怎样的传奇?

写莲写到玄处,是我对于我们这些真正的“食莲族”的一种潜意识的补赎之道。食莲而不快乐,荷花仙子是不能谅解的,我想。

之二

红花白藕青荷叶

三教元来总一家

莲花被认为是儒道释三教同源的象征,所以在中国的书画文学里屡见不鲜。因为它的文艺化,倒使我们忘了它的实用性。

一般人写莲,都以洁净着眼,我的朋友刘荒田写了一首《莲池》,却另有灵心,他说:

走过莲池

日逐干涸的莲池

竟有搅动以

兴波的冲动

遂有了腐草的味道

有了沤水麻的味道

有了夏午村巷的味道

而我

终于为了不再清高

松了一口气

莲的高贵,在于它不自觉的清高,因此,污泥尽在脚下,它美它的。如果一心一意地要清高,那清高反成了沉重的负担,也许美得就不这幺自然了。

人的清高,或许没有莲花那样无为而“至”的福气,但是靠着修养,也可以发展成为一种不自觉的风格,因为“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人是平凡人,“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人是痛苦的人,只有重回第三境界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人才有风格可言。

松一口气,为了不自觉的升华。放下屠刀,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我想,只要“不再清高”和“放下屠刀”的人都能平起平坐,人间就够太平了。莲花啊莲花。辛苦你了,你也松口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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